[小說] 在你之前,在你之後已刪文

看板gay (男同性戀)作者 (fool around)時間6天前 (2025/05/17 05:16), 6天前編輯推噓0(000)
留言0則, 0人參與, 最新討論串1/2 (看更多)
第一章:在你之前,阿珠篇 「每個人都從某個菜市場長大,那裡擺的不只是青菜肉蛋,還有一個母親的愛與沉默的願 望。」 — 清晨的陽光從鐵皮屋頂的縫隙間灑落,照亮了攤位上新鮮的芹菜與韭菜,也染亮了空氣中 飄浮的煙塵與塑膠袋摩擦的聲響。市場一如往常喧鬧,卻被一層溫暖的金光輕輕包裹。 這是阿珠每天都會走過的路。她熟門熟路,不用看招牌就知道哪家菜最新鮮、哪家的豆腐 不會碎、哪家的豬肉買不得。這條巷弄,是她日復一日生活的軌跡。 但今天,她的步伐特別輕快,提袋的手也比平日空了許多。因為她心裡惦記著一件重要的 事——今天是懇親會,她要去見剛入伍的小維。 兒子第一次穿上軍服離家,她一早便起身,滷了他愛吃的豬腳,炒了幾樣青菜,熱熱地裝 進保溫袋裡。這些年,風雨無阻地撐起這個家,她最擅長的,就是用食物表達思念。 「阿珠姐,好久沒看到你們家小維了喔!」青菜攤的老闆娘笑著招呼。 「去當兵了,上禮拜的事。」阿珠語氣淡然,卻藏不住眼角浮起的驕傲。 「哇~時間過得真快,記得以前他還在這裡蹦蹦跳跳,現在竟然是穿軍服的大人了。」老 闆娘一邊理著空心菜,一邊感嘆。 「真的耶,阿珠姐你不簡單,一個人把孩子拉拔到這麼大,現在看起來多有出息!」另一 位鄰居也湊熱鬧。 她什麼都沒說,但那段被省略的艱辛早已寫進她掌心的繭和眼角的細紋裡。 「那他有女朋友了嗎?妳什麼時候可以抱孫子啊?」老闆娘笑問。 「之前帶回來一個學妹,但後來就沒再提了。應該還沒有吧。」 「這樣喔~我那個小叔阿財的女兒阿梅也還單身,年紀差不多,改天要不要介紹一下?」 阿珠笑了,既不點頭也不推辭。她只是柔聲說: 「有緣分自然會遇見啦。沒緣也不能強求,感情這種事……孩子自己願意,才會長久。」 — 陽光斜灑在她的肩上,也照亮了記憶深處的那個畫面——穿著軍服的孩子,背挺得像竹, 沒回頭地走進車站人群。那時,她差點想叫住他,但終究忍住了。 因為她知道,那孩子,已經長大了。 — 懇親會的那一天,軍營外擠滿了等待與重逢。當小維的名字被唸出,他像得獎人般飛奔下 樓,影子被陽光拉得修長。 遠遠地,他看見母親站在隊部門口,雙手提著沉甸甸的保溫袋,嘴角含著一抹熟悉的笑。 「怎麼感覺你瘦了?不過氣色還不錯啦,眼神很亮喔!」阿珠打量著他,語氣裡全是疼惜 。 「這裡的飯真的超難吃啊媽,吃完想哭,但還是得吞下去……不像妳煮的,每一口都是救 贖。」 她笑著掀開保溫袋,一鍋滷豬腳香氣四溢,瞬間勾起家的味道。 「還有帶青菜,今天回去想吃什麼我都補給你。」 小維笑得像個孩子:「德興學長跟小瑤學妹等一下會載我們回家,妳就不用再搭車啦。」 正說著,德興和小瑤走了過來,兩人臉上帶著和煦的笑。 「伯母好!」 「你們真是太貼心了,來來來,吃一點,還有豬腳喔!」 「我不客氣囉阿姨,妳煮的我真的念念不忘。」德興笑著接過。 「你這貪吃的學長,真的是……」小瑤嗔聲笑罵。 「你們先顧一下,我帶我媽走一圈營區。」小維拍拍保溫袋站起身,語氣輕快。 — 他們離開後,原地忽然安靜下來。 「小瑤,你說……這樣真的好嗎?」德興低聲問。 「我當你們朋友當這麼久,也不是沒看出來——你們變了。」小瑤語氣不帶責備,只是看 破。 「他真的很喜歡你。你現在一言一行,都會成為他心裡的重量。你想保護他,我懂……可 是,你真的藏得住嗎?」 德興沒有回應,只是望向營區另一端,那對並肩而行的母子背影,正沐浴在傍晚金色的光 裡,緩緩前行。 那一刻,他沒說出口的擔憂,和她沒說出口的預感,如同風中靜默的落葉,一片一片,在 心裡無聲飄落。 第二章:在你之前,德興篇 有些擁抱,不是為了靠近,而是為了道別前的確認。 — 懇親會結束的夜晚,營區照例放假。 像是一扇窗被悄悄打開,讓那些困在命令與紀律中的年輕人,得以呼吸一口熟悉又陌生的 空氣——自由、情感,還有那種尚未命名的牽掛。 小維終於回到家。熟悉的樓梯聲、玄關的鞋櫃、那張有些舊卻充滿回憶的床,彷彿是暫停 許久的生活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鍵。 他換下軍服,動作緩慢而近乎儀式。那套制服還帶著營區的氣味——汗水、水泥、消毒水 ,以及某種被制服的青春氣息。 換好衣服,他沒多停留,就前往德興的住處。 — 手機螢幕亮著,是他們的合照——兩人貼臉傻笑,像是剛贏下世界的小孩。 門還沒完全關上,德興就從背後將他摟住,力道不重,卻穩穩地扣住了他。 像是一種宣告:我終於能再次靠近你。 — 「欸,不錯喔,這次真的變壯了耶。再練下去可能真的會成為天菜。」德興笑著捏了捏他 的手臂。 「我本來就是天菜啊。」小維撐著笑,故意抬頭挺胸,「只是現在軍味更濃一點。」 「是啊,是笨笨呆呆的『天』菜,當了兵就變成天兵了,還是滿身都是『菜味』的天兵耶 。」 德興笑著撥了撥他額前的瀏海,眼神裡有種久違的柔軟,「大概也只有我,還願意一直忍 你這個呆瓜。」 「欸你真的超過份的!今天早上不知道是誰遲到的! 前幾天我不是在電話裡講了很久,連路邊都有超多指標看板,結果你還是能走錯路、還遲 到!明明就比我笨!」 小維語氣激動地抗議,眼神像要把對方吃掉。 「所以我才需要你啊。」德興語氣低了一點,像不小心洩漏的情話。 那一刻,他們都沒有再接話,只是靜靜地抱著對方,讓彼此的呼吸慢慢對齊。 — 夜裡,他們依偎著,不多說話。 像兩條久未重逢的河流,在此刻短暫交會,無需太多言語,彼此的體溫就已足夠。 窗外的燈光灑進來,灑在他們指尖交扣的手上,一切都看起來安穩得像不會改變。 — 直到,那道熟悉的沈默再次出現。 — 「你今天……有點不一樣。」小維輕聲說,語氣沒有責問,卻透著敏銳的直覺。 「我們不是說好,有什麼事不能放在心裡嗎?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德興沒有立刻回答。他低下頭,雙手抱著後腦,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然後,像是終於撐不住般地說: 「……我媽,好像知道我們的事了。」 — 空氣像瞬間凝結。 「她怎麼說?」小維的聲音平穩得近乎冷靜。 「她沒吼,也沒動手。」德興低聲說,「但她那個眼神……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會放過 你。」 「她信那種極端教派。她說,同性戀會污染靈魂……她甚至說,如果我還跟你來往,就要 去部隊檢舉你,讓你難堪。」 — 這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卻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刺進他的生活。 小維沒有哭,也沒有發怒。他只是靜靜地問: 「你打算怎麼辦?」 — 德興垂下眼,聲音幾乎聽不見:「我們先不要見面了……也盡量不要聯絡。我怕她真的會 做什麼,傷到你。」 「你現在還在新訓,那裡壓力本來就大。我不想因為我,讓你情緒爆掉。」 — 這話像一把溫柔的刀,劃過他胸口,疼得沒有血。 — 「好啊,也只能這樣了。」 他沒有哭,只是輕輕把手覆上德興的手,緊緊握了一下。 「你也要保重。別讓自己太痛苦。」 — 他學會了,在一個擁抱即將鬆開時,把悲傷收進骨頭裡,藏進呼吸裡,不讓它外漏。 窗外的月光靜靜照落在他們緊扣的手指上。 他們沒有正式說再見。 但那一夜的靜默,就是一種再見。 — 有些人出現在你生命裡,是為了陪你走過一段燦爛。 而有些人,是教會你——怎麼在孤單中學會站穩自己。 第三章:在你之後,德興篇 有些結束不是來自爭吵,而是從某個你再也無法觸及的靜默開始。 — 熬過了那漫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新訓期,小維終於迎來結訓假。 他穿著尚未合身的新制服走出營區,背後是鐵皮大門緩緩關起的聲音。前方是久違的自由 空氣與陽光,以及他想像中的那個熟悉身影——德興的笑容、德興的手、德興的擁抱。 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螢幕亮起的那一刻,他已經打好了一連串要說的話:「我出來了 ,你在哪?」 然而,畫面不是熟悉的回覆通知,也不是德興的訊息跳動。 只有一封簡訊靜靜地躺在最上方,像一把藏在掌心的刀,忽然翻轉鋒刃: 【我們分手吧,抱歉。】 — 他愣住了,指尖停在螢幕上半秒,隨即顫抖地點下通話鍵。 「怎麼了?為什麼?」他一邊聽著電話撥號的聲音,一邊心跳加快,直覺告訴他——這不 只是衝動分手。 但接起電話的不是德興的聲音。 — 「喂?你是政維吧?德興的大學學弟。」對方的聲音冷冷的,是中年女人特有的穩定音調 。 「我是他媽媽。」 小維瞬間語塞,手緊緊握住手機,像要從話筒那端抓回什麼。 「德興不想,也不會再接你電話了。」她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請你以後不要再騷擾他 。」 「你們這些人,真的不覺得噁心嗎?」 「同性戀這種東西,是神不允許的,是不正常的,違反自然……」 「德興想要過正常的生活,結婚生子,拜託你們離他遠一點,不要再毀了他的人生。」 「還有,不要再來找他了。你只會害了他。」 — 啪的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沒有情緒爆發,沒有空間解釋,只有一把帶著宗教鐵鏽味的斷刀,直接割斷了那條還未修 補好的情感線。 — 小維站在營區外的公車站旁,陽光正好,路邊的車來來去去,一切如常。但他的世界在那 一瞬間,崩塌了某種原本他以為牢固的信念。 他試著再發簡訊過去,只問了一句: 為什麼? 但那句話像石頭投入深海,沒有任何迴響,只有手機上的「已送出」顯示著他曾經努力過 的證據。 — 他不敢相信,這就是結束。他甚至還沒機會見到德興,還沒來得及問一句「你還好嗎」, 還沒說出那句「我想你」。 一切就這樣被強行關上了門,連門縫都沒留。 — 回家的路上,他一路沉默,腦海不斷倒帶過去的種種細節:第一次在操場下雨天擠在販賣 機前躲雨,兩個人笑著分享一瓶運動飲料;半夜偷偷講電話,小聲到快要聽不見,卻甘之 如飴地聽彼此呼吸。 這些點點滴滴如今都成了痛的來源。 是他太天真了嗎? 是他太貪心嗎? 他不斷問自己,卻怎樣也無法說服那顆裂開的心。 — 回到家後,氣氛異常寂靜。 那天傍晚,阿珠接到一通陌生電話。對方自稱是「某位大學生的母親」,語氣冷淡、禮貌 中帶刺。 她沒有提孩子的名字,但話裡話外都是:「拜託你們管好你兒子,別再勾引我們家孩子」 、「男孩子之間不該有那種關係,會斷人生路的」、「你們做家長的,不要以為這種事沒 人知道」…… 阿珠沒有回嘴,只是靜靜地聽完,然後掛了電話。 那通電話像一個她早已預感卻不願證實的現實。 她沒有立刻質問小維。沒有追問那孩子是誰,也沒有說出那女人的話。只是默默把電話放 回桌上,像是要將那整段對話也一併封存。 她知道兒子回來的那晚笑得有點僵,吃飯吃得慢,也比平常更早躲回房間。 — 當夜深人靜,她悄悄打開兒子的房門。 他整個人縮在棉被裡,像一個被捲走的浪花,連呼吸都輕得讓人心疼。 阿珠沒有走近,只是站著,手握著門把,喉頭發緊。 — 接下來幾天,她每天早上都多煮一道他愛吃的菜:蒜炒地瓜葉、紅燒豆腐、豬肉燉冬瓜。 小維每一樣都吃得很慢,有時還沒吃完就起身收碗。 她不問他發生什麼事,但她知道,孩子心裡有道傷口,她碰不得,只能在旁邊靜靜守著。 — 旅行時貼著臉的笑容、一起吃宵夜的自拍、還有那張在夜市裡他倆玩偶夾錯了結果笑到肚 痛的紀錄。那曾經無比甜蜜的畫面,如今卻像一張張諷刺的證據,提醒他有多愚蠢地相信 過。 — 「我只是……想好好愛一個人而已。」 他低聲喃喃,眼神空洞。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那個早已遠去、拒絕回頭的人說的。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 結訓假剩下的時間,他大部分時候都沉默地度過。 他試著透過共同朋友側問,卻只換來一句句敷衍: 「他最近沒聯絡耶。」 「不太清楚,他好像換了手機……」 沒有人願意真正幫忙,或是,他們也都收到了德興媽媽的警告。 — 他知道,這次是真的被斷得乾淨。 他試著將心情寫進日記裡,寫到一半卻發現詞彙變得虛無。於是乾脆不再寫,只是靜靜地 坐著,看著窗外的雲層飄動,像是看著自己被時間推著走卻無法掙脫。 — 廚房裡,阿珠將洗好的碗輕輕放下,隔著牆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 她沒有敲門。 只是將一杯熱茶放在門口,輕聲說了一句: 「媽沒辦法替你扛一切,但你不是一個人。」 — 有些告別,不需要理由;因為傷人的,從來就不是話語,而是沈默的決絕。 第四章:在你之前,阿文篇 「你不記得他說了什麼,只記得那天下午的光,是金色的。」 — 新兵報到那天,空氣總是特別燥。 中山室裡擠滿穿著仍有摺痕的制服、步伐不確定、眼神飄忽的新面孔。 鞋帶繫得七歪八扭,名牌還沒縫牢,軍靴穿得像借來的,彷彿每一雙腳都還沒找到真正屬 於自己的位置。 站在講台前的,是一位身形筆挺的士官長。 他表情沉穩,話不多,但聲音一開,便像把空氣攥住了。 「歡迎各位來到這裡。新訓結束、分發下部隊,才是真正軍旅生活的開始。」 他緩緩掃過整個教室,目光冷靜如水,卻又銳利得像能剖開每個人的藏心。 「我是你們的士官督導長,叫我士督或老A都可以。」 「我不喜歡刁人,也不愛講場面話。但也別自作聰明走歪路。軍中的人我分三種:勤的、 懶的,跟不長眼的。」 語氣一緊:「我不打勤,也不打懶——我專打第三種。」 空氣瞬間安靜。新兵們互看一眼,有人低頭翻資料,有人還在心算這人到底是會罩還是會 咬。筆尖與紙張摩擦的聲音此起彼落,填補著每一個微妙的靜默。 — 本來接兵這種事,對他這個層級來說只是過場。但因為上次義務役學長太超過,被新兵申 訴鬧上軍官會議,這次他只能親自下來盯著。 阿鎧坐回位子,翻閱著厚厚一疊兵籍資料表,一邊篩選有哪些人能銜接接下來的業務線。 直到他的手忽然停住。 那張臉——坐在角落、低頭填寫資料的那個男孩,安靜、乾淨,五官還帶著點少年未褪的 青澀。可他的某個抿唇的小動作,還有寫字時眉心輕蹙的神情,卻像一根刺,筆直地戳進 了阿鎧的視線。 像是十幾年前,午後陽光灑落在公園石椅上的剪影,忽然無預警地被人從塵封記憶中喚醒 。 「不,不可能是他……」他在心底低聲否認,「他早就……」 但那名字——陳政維。 不只是像,而是「太像了」。 不是容貌,而是氣質; 不是姿態,而是——某種與他記憶裡那人重疊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 他強壓著視線,低頭翻開那張資料表。 ○○大學畢業。父親空白,母親單親撫養。 指尖微微顫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將文件翻面壓住。 記憶如暗潮洶湧——那個說「你還年輕,不用馬上決定要喜歡誰」的聲音,彷彿正貼在耳 邊低語。 — 快二十年前的某個黃昏。 二二八公園被晚霞渲染成整片橘紅色,像是時間失速前的一場柔軟爆炸。風輕輕掠過池邊 的垂柳,湖面泛起靜靜的漣漪,像一個人心事未語的呼吸。 石椅上坐著一個年輕的身影。 十七歲的阿鎧,穿著不合身的T恤與牛仔褲,雙手抱膝,神情緊繃,眼神卻四處飄移。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卻是第一次停下腳步。他聽說這裡是同志的聚集地,但他不敢承認 自己就是那樣的人。他只是——不知道該去哪裡,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自己無法再回 頭。 就在這樣的午後,一道溫和的聲音自他身旁響起: 「你好,很高興認識你。你可以叫我,阿文。」 — 語氣就像老師在點名時,那種不經意卻無從逃避的平靜。既不打擾,也不過度關注,只是 自然地落在他耳邊。 「我……阿鎧。」他下意識回答,語氣微微防備,卻不自覺地看了過去。 阿文戴著眼鏡,穿著淺灰襯衫與卡其長褲,背後斜掛著帆布包,手裡拿著一本翻到一半的 小說。他的笑容像風輕拂過玻璃,透明、乾淨、不刺眼。 — 兩人並肩坐下,看著湖面閃爍著晚陽的光。起初的對話略帶生澀,但幾句之後,竟自然地 流轉起來。 「第一次來這裡?」 「嗯……想散步,也……有點煩。」 阿文笑了笑,「我第一次來,也是因為煩。後來才知道,這裡不只是湖跟柳樹,還藏了很 多跟我們一樣,在尋找的人。」 那天,他們沒有問彼此的全名,也沒有談論家庭或學歷。 只是聊書,聊學校,聊「如果喜歡的是同性,該怎麼辦?」 對剛接觸圈子的阿鎧來說,阿文就像個鄰家哥哥,溫柔、穩定、不帶壓迫。 他不逼問,不評論。他只是靜靜聽,偶爾笑,偶爾望著水面,像在給時間喘息。 — 後來,他們在這裡見了幾次。 時間不固定,有時是黃昏,有時是夜裡。阿文總像提早準備好的人,會帶一瓶礦泉水、一 點點心,或一本想與人分享的書。 有一次,他拿出《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翻到一頁說:「最初的愛,總是長得不像愛。」 阿鎧聽不懂,但他記住了那句話。那句話像一個密碼,藏在未來會開啟的某個門背後。 某個夜晚,阿鎧終於低聲說出:「我覺得自己喜歡男生。」 阿文沒有驚訝,也沒有安慰。 他只是輕聲道:「你還年輕,你不用馬上決定要喜歡誰。」 說完,他伸手揉了揉阿鎧的頭髮,像是兄長,也像是說:我在,沒事。 — 他們曾打鬧,調侃: 「你長得根本不像國中生。」 「早知道你未成年,我就該貫徹教師職責,把你原地抓回家!」 那句「你還年輕,不用馬上決定要喜歡誰」,成了他們最後一次對話的結尾。 那一瞬間,陽光從他們背後斜斜灑下,像替這段關係蓋上一層無聲的封印。 — 那次夕陽之後,阿文忽然消失了。 沒有訊息,沒有告別,沒有再出現。 阿鎧跑去他曾說任教的學校,老師們語氣曖昧,不願多說。 他的名字,像被風刪去一樣,沒人願意提起。 他只得知,在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不久後——阿文走了。 他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 那年,阿鎧的高中聯考考得一團亂。 他不知道那段關係該用什麼定義。是兄長?是朋友?還是——他不敢說出口的,更深的牽 掛? 但他知道,那段日子,那個人,在他最脆弱最迷惘、像一灘渾水的時候,是一束光。 於是他選擇了陸軍高中,選擇了軍旅人生。 不是為了逃避,而是為了變強。他要證明,就算光不在了,他也能學會照亮自己。 — 多年後,在中山室裡,看見那個新兵——眉心輕皺,眼神清亮,筆跡工整—— 他以為自己只是被臉孔觸動。但其實,是靈魂某處被輕輕拍醒了。 像一塊湖面,在沉靜多年後,被風掀起了灰。 — 有些人來過你的生命,不需長久,也不必留下名號。 只要曾在你最孤單的時候,為你點亮一秒鐘的燈火,那個人,就會被你記上一輩子。 阿文,就是那樣的人。 — 而那份未竟的告別,將在後來的某一天,終於被打開。 那時他才知道,自己一直沒有放下的,不只是那段光,而是——那段光的終結,竟與自己 有關。 第五章:在你之前,交會篇 你以為你看見的是一個人,但其實,是你未完成的自己。 — 「報告士督,資料填寫完成。」 熟悉的聲音將他喚回現實。 小維站在他面前,姿勢筆直,聲音清亮,眼神中透著一種還沒被打磨過的單純與堅定。 阿鎧抬起眼,一瞬間,心頭像被什麼輕輕撕裂。他忍住情緒,只開口: 「陳政維,是吧?」 語氣平靜無波,卻像踩在水面薄冰上,一個字都說得極小心。 「你之後的業務主管是我。會帶你的人是快退的學長,記得多看多問。」 「軍中講求效率,別耍滑,也別逞強。看你筆跡還算工整,應該不是太混的那種。」 「做得好我不會誇,做爛了,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天搖地動。聽得懂嗎?」 — 「報告,是!」 小維回應乾脆,敬禮俐落。 那一刻,阿鎧沒有說出他心裡那句:「你真的太像了。」 他只是點點頭,語氣不變地丟出最後一槍: 「出去吧,好好幹。」 — 小維轉身離開,阿鎧的視線卻久久未移。 直到那個背影徹底消失在門邊,他仍沒有移動。 — 阿鎧獨自坐在辦公桌前,翻著一些例行備查的過往紀錄。 他不是第一次加班,但今晚有些不同。 本只為例行整理資料,卻在一份早該封存的夾頁中,滑出了一封泛黃的信。他一眼認出那 封信——阿文的遺物之一。 那封信,他從未打開過。 這封信,我封印了十年。 他曾告訴自己,不能開。 但今晚,他猶豫了一下,終於輕輕拆開。 — 信不長,卻句句如耳語般鑿進他心牆: 「你還年輕,不用馬上決定要喜歡誰。」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請你原諒我沒能陪你長大。」 那是阿文留下的最後話語,筆跡仍舊溫和,一筆一劃中藏著平靜與掙扎。 他闔上信紙,仰望窗外夜色,喉嚨像卡了什麼,半晌說不出話來。 — 就在那封信喚起記憶的同時,他腦中浮現出另一張臉——政維。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以為只是巧合。但那眼神、那神情,熟悉得幾乎令人顫抖。 他強迫自己忽視,告訴自己那不是什麼特別的人。 但他發現,自己的眼光,總是追著那個人。 — 他開始觀察。 政維總是在角落吃飯,安靜、迅速、不拖泥帶水;寫報表前會在紙上畫隱形對齊線,字跡 乾淨,邏輯嚴謹;與人互動禮貌得體,卻總維持距離,彷彿始終站在隊伍的邊緣。 阿鎧看著,心中某個角落慢慢鬆動了。 — 那晚,他一個人坐在寢室,翻著文件,卻怎麼也讀不下去。 腦中浮現的是政維微蹙的眉、咬筆頭的模樣、反覆修改字跡的神情。不是俊俏的模樣,甚 至有些笨拙,但卻不知為何,悄悄牽動了他。 不,是某種他以為早已被掩埋的東西。 — 他曾也是那樣的人——小心翼翼地活著,努力「正常」,努力不讓人發現異樣。 曾經想牽某個人的手,卻因懦弱,終究鬆開了。也曾在夜裡反覆洗手,彷彿能洗掉某段「 不該存在」的感情。 他以為自己早已鐵石般穩固,不再動搖。 但政維的出現,讓他開始懷疑。 — 不是懷舊。 不是補償。 他知道,政維不是阿文的替代品。 他是一個活著的個體,一個帶著自己傷口、光亮與執著的靈魂。 而他自己,也不再是那個十七歲的少年。他是大人,是士官,是一個可以選擇去守護別人 的人。 — 「我想守護這個人,不是因為他像誰,而是因為——他讓我想重新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 月光靜靜灑進窗邊。 那不是回憶照亮的光,而是未來。是屬於「現在」的光。 而他,正從過去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來。 第六章:在你之前,承諾篇 「最孤單的哭泣,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靜靜承認自己還沒放下。」 — 下部隊後的頭幾天,時間像一條忽然換軌的列車,既陌生又令人神經緊繃。營區的燈光昏 黃,連夜風都捲著一股軍裝特有的乾燥氣味,混著消毒水與被壓抑過的疲憊。 整齊排開的寢室,就像被收藏在時間標本裡的罐頭空間,每一個鐵床都睡著尚未熟成的人 ,呼吸聲彼此陌生,夢境互不相干。 而在這無聲的世界裡,每個人心裡其實都藏著一點沒說出口的思念,只是沒人敢先開口破 壞這份軍旅初始的默契。 — 那天晚上,小維獨自走到食堂後方那塊荒地。 那裡鋪著粗糙碎石,荒草叢生,是個少有人靠近的角落。沒有燈,只有遠方幾盞路燈,把 光線灑得像打翻的墨水,模糊而不完整。 他坐下來,雙膝抱住,額頭抵著手背。 沒人知道他在這裡,也沒人會來。 —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低聲喃喃,聲音像風一樣虛弱,彷彿只敢對自己承認。 —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有足夠勇氣面對現實了。 畢竟從踏出營區、接到那封分手訊息的那一刻起,他就反覆對自己說:忍一忍,就過去了 。 但人是騙不了自己的。 — 剛進部隊,新環境的壓力與兵變的餘痛交疊如潮水。他撐著,強撐著,但總有一刻,防線 會崩。 他終於蹲下身,雙手掩面。 眼淚沒有預告地落下。 — 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嚎啕,而是靜靜地——像夜霧凝成水珠,再無聲地滑入心裡裂縫的那 種。 他幾乎沒發出聲音,卻哭得像某種儀式——像要把曾經那段關係真正埋葬掉一樣。 — 這時,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那個誰,你……還好嗎?」 他嚇了一跳,猛然抬頭。 月光下,那道身影穩穩站著,穿著軍外套,手上拿著一杯還冒著微溫的熱咖啡。 是士官長,阿鎧。 他的語氣不急不躁,沒有詰問,也沒有情緒,只有一種介於關心與留白之間的柔和。 「出了什麼事?有什麼狀況可以講,不用撐太久。」 — 「報告士官長,沒事。」小維下意識立正回話,動作有些慌張,連擦臉都是一種反射性的 掩飾。 「只是……被兵變了而已。」 他刻意笑了一下,語氣輕描淡寫,像是想用平靜包住失控。但他知道,自己並沒有掩飾得 很好。 — 阿鎧沒有多說,只是走近幾步,輕輕坐在他旁邊,把咖啡遞過去。 「要喝嗎?涼一點了,剛好不燙。」 — 那一杯紙杯的重量,在此刻像是什麼能讓他抓住的浮木。 小維雙手接過,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他覺得自己像一隻剛從哪裡被甩出來的小動物,全身都還濕著,敏感、孤單、無依。這杯 微涼的咖啡,卻讓他在這瞬間,第一次覺得——他還是個有人看見的人。 — 「兵變啊……」阿鎧慢慢開口,語氣很平,「說好聽點,是提早斷念;說難聽點,是你認 人失準。」 他停了一下,望著遠方昏黃的燈光。 「不過,某種程度上,其實也算好事。」 「總比你在心裡蓋了一座房子,對方卻早就決定要搬走還要來得強。」 — 小維咬著唇,低頭望著杯口,咖啡表面反射著自己腫脹的眼皮。 「我知道……我真的都知道。」他的聲音有些發顫。 「只是……還是會有點不甘心吧。」 他吸了口氣,「我明明知道他家裡反對,我還是選擇信他。我以為,只要我夠努力……就 能撐過去。」 — 「你已經夠努力了。」 阿鎧語氣溫和,但堅定。 「很多人都撐不過你撐的那些。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會變好的。」 「不是你做錯了什麼,而是對方根本沒準備好一起承擔。」 他看著小維,眼神坦然,「你還年輕,現在難過很正常。但別讓這份難過,變成你看不起 自己的理由。」 — 說這些話時,阿鎧自己也沉默了一下。 他想起了阿文——那個沒來得及守住的人。 那夜的傷痛,藏在他的心底多年,始終無法痊癒。 而今天,眼前這個正在痛哭的新兵,讓他終於有機會,在這場不同的故事裡,做出不同的 選擇。 — 阿鎧站起來,輕拍他肩膀。 「你還有幾百天要過,還有一堆事要學。這裡不缺眼淚,但更需要會把情緒收好的人。」 他語氣仍淡淡的,卻比命令更像提醒: 「你可以難過,我不反對。你可以哭,但別哭完了,什麼都沒改變。」 — 小維點頭,小聲地說:「謝謝你……士官長。」 — 阿鎧沒有回答,只是轉身慢慢走遠。腳步不快,像刻意放慢,讓他知道:我沒有丟下你。 — 他的背影在光暈下被拉得很長,比夜色還穩重。那一刻,小維第一次覺得,那套軍裝,不 再只是壓力與紀律的象徵,而是一種讓人安心的輪廓。 — 他輕輕抿了一口咖啡,微苦,卻不澀。 他深吸一口氣,把剩下的眼淚往心裡吞。 — 那一晚,他沒有夢見德興。 他夢見自己一個人在海邊奔跑,風很大,後頭沒有影子,前方是一個人,站在光裡等他。 他看不清那人的臉。 但他知道——那個人,是在等他自己,走完這段路。 — 而那杯微涼的咖啡,就像某種還說不出口的信任與允許,靜靜地落在他心裡,成為他撐過 接下來幾百天的理由之一。 第七章:在你之前,守護篇 「有些敵意,是藏在禱告裡的詛咒;有些守護,是不必解釋的堅持。」 — 在軍中的日子,像一條沒有岔路的直線,日復一日地往前。 文件、報表、指令、回報,新兵逐漸被磨平銳角。小維也漸漸從那場兵變的陰影中抽身, 把那些記憶像一張泛黃的舊信,藏進抽屜最深處。 外表看來,他和其他新兵無異——跟著節奏、偶爾偷懶、偶爾被罵。但再也沒提起過情緒 。他以為,沉默就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 直到那通電話。 那天下午,阿鎧正在辦公室整理人事報表,門外的安官走進來,低聲說: 「報告士官長,外線電話……對方找陳政維。但他人不在,對方堅持要找他的主管接。」 阿鎧皺起眉,心中升起一股不尋常的預感。他拿起話筒,還沒開口,對方的聲音已如箭般 刺來: 「你是陳政維的主管嗎?麻煩你看緊一點好不好!他是同性戀耶!還想害我兒子!你們軍 中是怎麼搞的啊?這種人還能當兵?」 還沒來得及回話,電話「啪」的一聲被粗暴地掛斷。只剩下那句:「害我兒子」,像根毒 刺,直直扎進他的肩膀。 阿鎧握著話筒沉默良久。他沒有怒罵,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坐著,像在咀嚼那句話背後的 惡意。 那不是投訴,那是審判。不是擔憂,而是一種把存在本身視為罪過的語氣。 — 小維回到辦公室時,還沒坐熱椅子,就被叫了進來。 「有人打電話來。自稱你前任的母親,說你糾纏她兒子……還提到同性戀的事。」 小維的臉色瞬間蒼白,眼神閃了一下,像是整個人瞬間被打回原形。 「我……我沒有聯絡他……我這段時間都在營裡,連假都沒出……」他語無倫次地解釋, 聲音發顫。 「我知道。」阿鎧打斷他,語氣平穩卻堅定。 「你神情不像在說謊,而且我這裡有你整個勤務紀錄,沒出過營。她在造謠。」 小維低下頭,幾乎不敢看他:「對不起……讓你被這種事牽連。」 阿鎧盯著他看了幾秒,語氣轉沉: 「你不用對我道歉。這種東西……不是你做錯了什麼,是這個世界太急著判你有罪。」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但你放心——只要你在這裡,我會處理。」 — 事情本應此止,但沒多久,風聲傳開了。 有人開始在背後交頭接耳,有人刻意對小維竊笑;也有人在點名時喊他「陳姐」、「阿妹 」,引來一陣竊笑。 小維不理,選擇沉默。但阿鎧聽見了。 — 在一次班長會議上,一名中士調侃:「我們單位最近蠻紅的,有人感情糾紛喔?要不要請 他教性平?」 話音落地,整間會議室冷了下來。 阿鎧放下手上的資料,語氣冷靜卻銳利: 「我知道你在說誰。」 「這種玩笑不好笑。」 他掃視全場,語氣像鐵鍊般沉重: 「如果今天一個弟兄,沒有違紀,卻因私生活被攻擊、取笑,那出問題的不是他,是你們 。」 「部隊不是八卦集中營。這裡是軍隊,我們先要懂得守住一個人的尊嚴。」 — 這件事在營區迅速傳開。 有人說士官長罵得重,也有人說他「真的扛了」。但沒有人再敢開玩笑。 — 晚點名後,副班長拍了拍小維的肩:「你士官長……真的罩你欸。」 小維愣住,刷牙的手停了一半。 — 夜裡,小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他腦中重播著電話的聲音,也重播著那句話—— 「只要你在這裡,我會處理。」 那不是命令,也不是安慰。 那是風暴來臨時,有人站在他面前,不問理由,只說: 「我擋。」 第八章:在你之後,守護篇 「不是每一盞燈都能照亮遠方,但有些微光,會讓你在黑裡找到方向。」 — 幾天後,營長通知:需支援外縣市任務。 「士官長,你帶一個人出差,順便讓新人接觸一下外單位流程。」 阿鎧看了名單,點了小維。 「準備一套換洗衣物,會過夜。文件我處理,跟著學就好。」 小維愣了一下,點頭:「是!」 — 他們搭著軍車,一路駛出市區。 窗外電線桿斜斜地往後退,太陽正好,小維側頭看著窗景,像一隻暫時逃出營區籠子的倉 鼠。 阿鎧瞥了他一眼,見他雙手抱著資料袋坐得筆直,忍不住嘴角一翹。 — 下午,他們在外單位巡過各處,認識人員、交接報表、協助文件對焦。 小維跟得很緊,也觀察得細,每個流程都記在小筆記本裡,字體密密麻麻、力道均勻。 — 晚飯後回到宿舍,只剩下士官室有空床。 「今晚你睡我旁邊那張,這邊床位緊。我在,放心,沒人會找你麻煩。」 阿鎧語氣輕描淡寫,小維卻聽出了裡面藏著的保護意味。 他點了點頭:「好,謝謝你。」 — 燈熄了。 四周靜得出奇,只聽得到彼此呼吸,與窗外蟲鳴。 阿鎧翻了幾次身,怎麼也睡不著。 他轉頭,看向隔壁那張床——小維蜷著身,呼吸平穩,睡得很沉。 被子滑落到地板,他下意識坐起來,替他輕輕蓋回去。 — 就在那一刻,他停住了動作。 他低頭看著那張熟睡的臉,靜靜盯了好幾秒。 像。 不是單指外表—— 是那種睡著時嘴角微微上翹、手指緊握成拳的習慣; 是那種即使熟睡,身體依舊保持防備的姿態。 — 阿鎧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 不是情慾。 是確認。 是從回憶深處浮現的一種對照—— 「我還記得你當年的模樣,但我現在要守住的,是另一個人。」 他不是阿文。 但這個人,讓我想重新學會怎麼好好地守護一次。 — 他沒說話,只低聲嘆了一口氣。 那一聲嘆息,不只是憂愁,而是一種清晰的選擇。 這一夜,他才真正明白: 自己不再只是因為責任而照顧一個人,而是——選擇了這個人。 — 小維其實沒完全睡著。 他在阿鎧幫他蓋回被子的瞬間醒來了,但他沒有睜眼。 他聽見了那口嘆息,也感覺到那隻手,溫柔得不像軍中會有的觸碰。 那一刻,他的心底有什麼突然安靜下來。 這份守護,不是制度,不是職務,不是誰該對誰好。 而是——一個人,看見另一個人的傷口後,還願意靠近的勇氣。 — 「他不是士官長。」小維在心裡輕聲說。 「他是我信得過的人。」 他臉埋進枕頭裡,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 那一夜,小維第一次在軍中睡得這麼沉。 不是因為累了,而是因為心安了。 — 這不是誓言,也不是告白。 但在黑暗裡,他們彼此聽見了對方沒說出口的聲音。 那是一種完全沒有階級的靠近。 是信任。是依靠。是,一點點正在萌芽的好感。 第九章:在你之後,阿文篇 「有些人離開了,卻像光一樣,在你的心底留下了亮痕。」 阿文,他是一個老師,也是一個活在陰影與光交界處的人。 他的生活樸素簡單,方框眼鏡、會吱吱作響的腳踏車、總是穿著不合身的T恤與薄外套。 沒有英雄氣概,也沒有浪漫戲劇式的張揚,他的存在安靜得如同午後微風,經過時不驚擾 什麼,卻又讓人難以忘懷。 在學生眼中,他是那個會聽人說話的大人; 在社會眼中,他是那種不惹事也不出格的邊緣存在; 但在阿鎧的眼裡,阿文曾是他人生第一次想要靠近、卻又來不及守住的光。 — 他們的相遇不驚天動地,只是一個傍晚,一段湖邊的對話。 阿鎧十七歲,心裡滿是不能說的事——關於自己的性向、關於對未來的茫然,還有那份「 我是不是有問題」的自我質疑。 而阿文沒有急著打開他的心。他只是靜靜陪著坐著,說著書、說著天氣,說著「你不需要 急著決定你是誰」。 對那時的阿鎧來說,那些話像水、像火、像一盞燈。 — 但那盞燈後來熄了。 不是因為天黑,而是因為有人動手打碎了它。 阿鎧的母親,早就察覺了些什麼。 他這個兒子,自小不愛吵不愛跑,跟鄰居口中的「男子氣概」總有點差距。以前她還只是 擔憂,直到某天下午,她無意間翻到阿鎧放在抽屜裡的便條紙,上面寫著一串陌生電話, 旁邊記著一個名字:「阿文」。 她起疑,於是偷偷跟蹤了幾次。 終於有一次,在二二八公園的石椅後方,她遠遠看見自己的兒子,與一個成年男子並肩而 坐,聊得專注,甚至偶爾笑著碰了碰對方的肩。 她心裡像被什麼劃開,痛得不是情感,而是恐懼。 她怕兒子「變壞」、怕「傳出去會被指指點點」、怕「將來斷了婚姻、斷了香火」。 在那個年代,她不知道該怎麼接受一個同志兒子,更不知道如何面對周圍人的嘴巴。 所以,她選擇了攻擊。 一開始是語言。她偷偷找到了阿文,約他在某家老舊的咖啡廳見面。那天她穿著一身素色 衣服,坐下後只說了一句: 「你能不能離我兒子遠一點?」 阿文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攪著手裡的紅茶,聲音平靜:「我們……只是聊天而已。」 「聊天?」她冷笑一聲,「我也是過來人,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心裡在想什麼?」 她沒有高聲斥責,卻用著最冷靜的語調,逐字逐句打在阿文的心上:「我不管你過的是什 麼生活,但我兒子還年輕,他不知道什麼叫後悔。」 那一刻,阿文看著她的眼睛,裡面沒有殺意,卻有一種不容質疑的決絕。 — 但她沒停手。 她覺得語言沒用,就找了人。 那天下午,阿文在回家的巷口被攔下。三個年輕男人說不清是混混還是臨時找來的,揮拳 打在他的臉上、肋骨上,邊罵邊踢。 「以為自己是誰?」「噁心」「滾遠一點!」 沒人知道這是誰安排的,但阿文心裡清楚。 他的身體本就不好。長年胃潰瘍、氣喘,每次上課都要帶藥。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毆打, 讓他陷入重傷。肺部出血、肋骨斷裂、感染併發。 一週後,他沒能從病床上醒來。 — 阿鎧是幾天後才得知的消息。當時他正準備軍校聯考,正處在人生最混亂的階段。他聽見 那聲音——「阿文老師走了」——時整個人僵住,像是被人抽去了所有空氣。 而更殘忍的,是他後來才知道——阿文之所以受傷、之所以病情惡化,與他有關。 — 是母親自己說的。不是告白,是懺悔。 那年冬天,母親在飯後突然拉出一封信,一句話也沒說,只將那個已泛黃的信封遞給他。 「他……原本寫給你的。但我……我沒讓你看。我以為……我只是想教訓他一下……」 她沒有哭,只是聲音發顫。 「我不知道他會那麼虛弱……我只是想他不要再靠近你……我沒有想到會……」 阿鎧沒有接信。他的手,放在桌上顫抖。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責罵母親。 他只是站起來,走進房間,將門鎖上,靜靜坐了整夜。 那晚,他沒有睡。 而那封信,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抽屜裡,整整躺了十年。 — 他從沒打開過它。 不是因為遺忘,而是因為懼怕。 他怕裡面會寫著:「我好後悔認識你。」 怕阿文其實恨他、怕阿文最後的話不是安慰,而是傷害。 但更多的,是他對自己的恨。 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的疏忽,恨自己沒有保護好那個人——那個曾經給過他光的人。 — 多年後,在寢室某個夜晚,他終於打開了那封信。 信不長,但每一筆都像穿過時間的針,縫補又撕裂著他的心: 「你還年輕,不用急著決定你是誰。」 「不要恨你的母親,她只是太害怕你走不一樣的路。」 「我不會再陪你長大了。你要自己學著長成你想成為的人。」 「但我相信你會做到,因為你一直都很堅強。 不要記得我。請你記得——你是值得被好好愛的。」 ——阿文 — 那一夜,他抱著那封信坐在床邊,整個人像被雨淋透,卻沒有一滴眼淚。 他的胸口像是被整個夜空壓住。 他第一次明白,自己過了這麼多年,一直無法與誰親近,不是因為冷漠,而是因為心中有 一道深不見底的傷口。 而那封信,是唯一一根縫線。 — 有些人,注定無法留下來。 但他留下了光,留下了溫柔,留下了讓人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阿文,就是那樣的人。 他的死亡,不只是消失;他的遺書,不只是告別。 而是,在時間最深處,為阿鎧鋪好一條——通往重新相信愛的路。 — 有些人離開了,卻像光一樣,在你的心底留下了亮痕。 他不是過客,而是讓你成為今天這個樣子的,命運的轉折點。 第十章:在你之後,小維篇 「不是所有靠近都要說出口,有些靠近,只是默默想知道你今天過得好不好。」 — 小維沒想過,自己會在軍中喜歡上一個人。 更沒想過,那個人,是他每天要敬禮的士官長。 這不是一見鍾情,也不是依賴。 而是某種,觀察過後仍然願意靠近的情感。 一開始是安心。 每當他被學長罵、文件填錯、流程記不住時,士官長總會冷冷說一聲「重做」,但下一秒 又把正確範本塞進他的抽屜。 有次他被誤會沒報數,站在走廊被罵得滿頭包。回到辦公室,阿鎧沒問細節,只說: 「不是你的錯也不要急著扛。下次,先問清楚。」 這句話像一把傘。 他才發現,原來有人願意擋一下雨。 然後他開始觀察這個人。 阿鎧看文件時會抿嘴、指尖會不自覺在桌上敲節拍,遇到煩人的事會先安靜五分鐘,然後 才慢慢講話。 他講話冷,但做事穩;不親近人,但會默默幫你解圍。 某天晚點名後,小維望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 這不是對他好的人。 這是他想靠近的人。 有次業務閒下來,小維主動留下來幫忙整理報表。 阿鎧走進來,挑眉:「你沒事做?」 「想早點學會啦,這樣你就不用每次幫我收爛攤子了。」 阿鎧沒說話,只走過來,輕輕揉了揉他的頭。 那一下很輕,卻像在心上按了一顆燈。 他沒說喜歡。 但他每天都在為了多靠近一點而努力。 不是賣乖,而是他真心想被看見。 某天晚點名後,他鼓起勇氣問: 「士官長……你為什麼對我特別好?」 阿鎧一愣,看著他很久,才說: 「因為你是那種……不管被放在哪裡,都會想把事情做好的人。」 「這種人,不該一個人被留在錯誤裡。」 小維沒再問下去。 他只是點點頭,然後笑了。 那一笑,是一個少年的心動,也是一個成長過程中的決定: 我要喜歡這個人,無論他看不看得見。 第十一章:在你之前,阿鎧篇 「真正讓你心動的,不是記憶裡的人,而是眼前這個為了你努力生活的人。」 — 阿鎧坐在辦公桌前,燈光泛黃,手指摩擦著那張發黃的合照。 照片裡的阿文笑得溫暖,眼神像春天一樣柔。那是他青春時唯一認真靠近過的人。 也是他這輩子唯一沒來得及好好說再見的人。 — 他曾以為自己已經放下。 但遇到小維之後,他才知道,有些情感不是放不下,而是從未有機會被好好告別。 — 小維的神情太像了,像到每次不經意一瞥,他都會恍惚片刻,以為時光重來。 但也正是這段日子以來的相處,他才漸漸明白: 小維和阿文——完全不同。 — 阿文像一潭湖,溫柔、安靜、包容世界。 小維像一株竹,堅韌、彎著腰但從不斷掉,風越大,反而挺得更直。 — 他不是阿文的影子。 他有自己的堅強、自己的表達方式,還有自己的那種——看起來脆弱、其實比誰都撐得久 的骨頭。 — 他開始想,這份對小維的在意——不是代替,也不是延續。 是他每一次看到小維皺眉時會想幫他分擔的衝動,是他每次聽見小維悄悄叫他一聲「士官 長」時,心裡會軟一秒的震動。 是那種,從活著的日常裡自然生長出來的喜歡。 — 他曾經困惑,怕自己只是把過去灌進現在;怕這段情感只是某種延遲的悔恨投射。 但某天,小維默默幫他帶了他最愛的無糖黑咖啡。沒有交代,沒有炫耀,只是輕輕放在桌 邊,配上一句: 「你最近睡不好,喝點熱的。」 —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不再困惑了。 — 他喜歡的,是這個每天都在努力生活的年輕人,是這個願意觀察他、理解他、主動靠近他 的人。 不是阿文。不是影子。 是陳政維本人。 — 那一刻他終於釐清了自己——這不是補償。 是選擇。 — 而這次,他想不只是守護。 他想牽起對方的手,讓那段曾經終止的關係,重新以另一種形式,活在現在。 第十二章:在你之後,承諾篇 「有些任務是你被指定完成的;有些靠近,是你心甘情願答應的邀請。」 — 週末,原本只是例行性的支援勤務。 幫退伍軍人協會活動中心搬東西,整理資料。營長輕描淡寫地交代:「人少,你們自己配 對,我信得過你們這些人。」 阿鎧看了眼出勤名單,點了小維。 「我帶你一起去,順便也當放個小假。」 小維眼睛亮了一下,點頭:「好啊。」 — 事情比想像中簡單。不到中午就處理完,午後天氣晴朗,風微微地吹過市區外圍。 阿鎧望了一下天色,忽然說:「前面巷口有家咖啡廳,我以前假日常去。我們去坐坐,等 時間差不多再回營。」 小維沒問為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有時候,靠近一個人,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點頭。 — 那家店藏在轉角。木頭門窗,昏黃燈光透過紗簾落在桌上,一切像時間暫停的地方。 他們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兩杯黑咖啡和一小盤餅乾。 — 「這裡很安靜耶,沒想到你會喜歡這種地方。」小維說。 「當兵久了,會想找一點能讓自己喘息的角落。」阿鎧說。 他沒說出口的是,這間店,曾經是他跟阿文最後一次見面的地方。 但今天,他選擇重新走進來,是想創造一段新的記憶。 — 「你最近學得很快。」阿鎧忽然說,語氣裡沒了平時的嚴肅。 「我不是那麼笨啦,只是剛開始不習慣而已。」小維笑。 他握著杯子的手微微發熱,內心卻更像是等待某個還沒說出口的訊號。 — 阿鎧沉默了一下,眼神望向窗外。 「其實我以前……有個很重要的人。他教我怎麼看待自己,也讓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被 理解。」 「但我沒保護好他。他消失得太快,而我來不及說一聲喜歡。」 — 小維沒有回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他知道這段話,不只是回憶,而是一種邀請——邀請他走進這段從未對人提起的過去。 — 「我那時候以為,自己不值得再喜歡誰了。但後來遇到你……我開始懷疑這個想法。」 阿鎧語氣輕得像自言自語,「你讓我覺得,我好像可以重新試試看。」 — 空氣安靜了一瞬。 小維低下頭,嘴角卻微微上揚。 「我會一直在這裡,不管你準備好了沒有。」 — 那一刻,什麼都沒發生。但也什麼都改變了。 他們不再只是士官長與下屬,不再只是部隊裡一場偶然的靠近。 — 那是第一次,他們同時意識到—— 彼此的存在,已經成為某種堅定的習慣,一種安靜卻明確的承諾。 — 外頭的風吹過木門縫隙,桌上咖啡微涼。 但他們的手,正在慢慢靠近,沒有碰觸,卻已溫暖。 第十三章:在你之後,小維篇 「真正的禮物,不是驚喜,而是有人願意留到日常裡陪你。」 軍營午後的陽光斜斜地從窗戶邊灑進來,落在辦公桌上微微翹起的文件角邊。 阿鎧坐在桌前,翻著勤務日誌,指節輕敲著桌面。他知道自己今天心不在焉。 門沒鎖,小維推門而入,手裡拿著兩杯咖啡。『你昨天說有點悶,我想說今天中午天氣不 錯,就順便下樓買。』 阿鎧接過,沒說什麼,只抿了一口。是他習慣的那種微苦不甜的黑咖啡。 『報表我先做了一半,你下午還會很忙嗎?』小維坐到他對面,把幾份紙疊好放在角落, 動作熟練得像早就習慣了這樣共用一張桌面。 『還行。明天你休假?』阿鎧問。 『嗯。』小維點頭,頓了頓又說,『我媽想見你。』 空氣裡出現一個短暫的停頓。不是意外,只是沉澱。 阿鎧沒有抬頭,只是繼續翻著資料。『她知道我們……的事嗎?』 『她知道有個人對我很好。其他的,她還沒問太多,但她想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 『那她想見我是以什麼身份?』 小維抬眼,直視著他。『就以你現在的樣子就好。她只想知道,我是不是遇到了一個值得 的人。』 這句話不重,卻讓整個房間的氛圍沉靜了下來。 阿鎧點了點頭。沒有承諾什麼,也沒有多問什麼。 他們之間的很多事,早就不需要說明太多。像是所有準備工作都早已默默展開,只等一個 時機。 午後陽光慢慢移動到他們肩上,兩人各做各的事,文件翻動的聲音、咖啡杯放下的聲音, 構成這段關係最安穩的背景。 那晚,小維抱著阿鎧,臉靠著他的肩。 『你知道嗎?我們真的走到這裡了耶。』 阿鎧沒有回話,只是用手指輕輕扣著他的手掌,像是一種無聲的確認。 『你會不會覺得,我還是太年輕?』小維忽然問。 『你有你的不成熟,但也有你的勇敢。』 阿鎧低聲說:『喜歡一個人,沒有人永遠準備好。重要的是,有沒有願意一起學。』 『不過……』小維故作神祕地眨眼,『明天你就要見我媽了喔~會不會很緊張?』 阿鎧低笑:『不是第一次見家長,但……這次很不一樣。』 他頓了頓,看著天花板,語氣低沉卻誠懇: 『她是一個這麼辛苦把你拉拔大的女人。無論她怎麼想,我都會尊重她,也……想讓她放 心。』 小維沒說話,只靠得更近了一點。 這一場『見母親』的邀請,不是誰主動,也不是誰強求。 是兩個人,在生活中慢慢走到了一個交叉點,然後——誰也沒有轉身離開。 命運從來不送驚喜。它只是安靜地,把那份最需要勇氣的安排,悄悄放進他們的日常裡。 下一站,是家門。 第十四章:在你之後,阿珠篇 「真正重要的,不是你跟誰在一起,而是你是否知道,他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 小維家,是一棟藏在老社區巷弄中的透天厝。 老舊的牆面,門口的盆栽有點枯,卻被修得很整齊。 阿珠站在廚房門邊,圍裙上還掛著濕水珠。 她抬頭看見兒子牽著阿鎧進門。 「媽,這是士官長,他今天載我回來。」 她沒有立刻反應,只是一愣後露出笑容:「辛苦你了。來,坐下喝杯茶。」 餐桌上的飯菜是家常的三菜一湯,但味道溫厚。 阿珠偶爾問阿鎧部隊的事情,語氣禮貌,不冷不熱,像是還在尋找一種距離。 小維在一旁扮演和事佬,一邊幫夾菜一邊講軍中趣事,逗得兩人都不自覺放鬆。 飯後,小維出門去巷口買甜點。 屋內忽然只剩兩人,靜得能聽見牆上時鐘的滴答聲。 阿珠收拾完,坐在桌前,雙手交握。 「其實,小維有跟我提過你。」 她語氣很輕,但每個字都不輕浮。 「我也知道……你跟他爸之間,曾經……有一段。」 阿鎧沒說話,只是安靜聽著。 「我以前真的不能理解這些事。那時候跟阿文結婚,我以為我們只是個沒有火花的家庭。 直到他走的那年,我才知道……他其實一直很努力在忍。」 她頓了頓,眼神泛紅。 「我不是聖人。那時候,我也很氣。氣他為什麼不早點說,氣他為什麼把這些事丟給我和 小維自己扛。」 「但後來我想明白了。」她吸了口氣,「不是他的錯。也不是你的錯。是那個年代的錯。 」 她看向阿鎧,語氣平穩卻直白: 「我只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你是真的喜歡我兒子,還是你只是在補一段你跟阿文之間沒完成的感情?」 空氣靜了一拍。 阿鎧抬頭,眼神清澈。 「我曾經以為我分不清,但我現在知道了。」 「我喜歡的是小維,是那個在軍中忍痛也不哭、犯錯也不抱怨的年輕人。」 「不是因為他像阿文,而是因為——他就是他。」 「阿文已經走了,他的故事留在我心裡,但他不是小維。」 阿珠靜靜聽著,終於點點頭。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神難得柔軟。 「這樣我就放心了。」 她低聲說: 「我沒什麼要求。我只希望,我兒子不要再因為愛一個人,被別人踐踏。你能讓他過得平 穩、自在,那我就沒話說。」 那晚,窗外風吹過晾衣繩,風鈴叮叮作響。 屋內沒有激烈的擁抱,沒有煽情的感謝。 只有兩個大人之間,為一個年輕人做出的無聲允諾: 我們都曾失去過,但這一次,請讓他幸福。 第十五章:在你之後,阿鎧篇 「愛過一個人,會留下影子;但當你學會轉身,是因為你終於看見了真正站在你面前的那 個人。」 屋裡靜得出奇。桌上的茶水微溫,時鐘的滴答聲成了這場沉默交談裡唯一的配樂。 小維還沒回來,只有阿鎧與阿珠對坐在桌邊。沒有煙硝味,也沒有假意的和氣。 是一場,準備好了的對話。 阿鎧開口,語氣平穩: 「其實……我考慮了很久。」 「我知道小維是誰,也知道阿文在你們生命裡留下了什麼。」 「我沒打算來取代誰,也沒打算逃避這段過去。我只是……想把話說清楚。」 他停了一下,像在為自己也整理思緒。 「小維和阿文……長得像,神情有時也像。剛開始,我真的分不清。」 「但日子一久我才發現,他們完全不同。」 「阿文像水,總是收著、退著,試圖不打擾誰;小維像火,熱、直接,情緒來得快也退得 快。」 「他固執起來誰都勸不了,但他也真的……很努力。」 「那不是阿文教他的,而是他自己長出來的東西。」 「所以我可以很清楚地說——我喜歡的人,是小維本人。」 「不是因為他像誰,也不是因為我想補什麼。我是站在今天,做出這個選擇。」 阿珠望著他,神情像沉了很久的湖水,終於泛起一圈細細的波紋。 「你剛剛說的這些……我聽得出來,是經過很長時間想過的。」 「那就好。」 她語氣放軟了些。 「我不是那種一聽見兒子交男朋友就翻桌的人。我只是……怕他又再受一次傷。」 「他不像你們那些長年帶兵的人,看得開、忍得住。他心太軟了。你如果對他好一點,他 就會把命都給你。」 她的手輕輕交握著,像在藏住那股母親的脆弱。 「我知道這段關係一定不容易。」 「但如果你真心喜歡他……那就拜託你,好好撐住那個位置。」 「他沒要你當誰的替身。他只是想有個人能在未來的生活裡,陪他走一段。」 阿鎧點頭,語氣沉穩: 「我會。」 那一刻,兩人都沒有再多說什麼。 沒有擁抱,沒有淚水。 只有一個默契:從此以後,我們為同一個人努力。 這場對話不是爭取,也不是表態。 而是一次將影子放回記憶,把人迎進現實的過程。 第十六章:在你之前,幸福篇 「有些愛,不必說出口,因為對方早就用餘生回應了你。」 — 那天下午,小維收到了一則共同朋友轉發的消息。 德興,結婚了。新娘是小瑤。 婚禮低調,照片寥寥,連社群帳號也沒更新。 他看著那張照片中的德興,站得端正,笑容淺淡,西裝合身得體——就像當年一樣,把所 有「該做的」事做得漂亮得無懈可擊。 就在那張照片合上的那一刻,小維手指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打開了簡訊介面。 他只傳了一句話: 「恭喜你,願你一切都好。」 沒有期待回覆,也不指望什麼。 但幾分鐘後,手機震了一下。 是德興的回覆。 「謝謝你。 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有別的選擇…… 但現在這樣,也許是最不傷人的方式。」 「祝你幸福,也謝謝你曾那麼真誠地愛過我。」 小維望著螢幕,沉默許久。 他回了一個微笑的表情,然後,刪除了整段對話紀錄。 不是逃避,而是他終於能夠放手。 他沒有震驚,也沒有哭。他只是靜靜地合上手機,將那一瞬的波動摺進心裡。 ——那些事,都過去了。 —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個會在寢室角落掉眼淚的男孩。他學會了讓情緒沉澱,學會了選擇自 己的未來。 — 晚上,家中餐桌上,阿珠正在準備飯後點心。小維提著水果與甜點走進門口。 「我回來了——」 他換上拖鞋,一邊探頭望向客廳,發現母親與阿鎧仍坐在原處。桌上的茶還冒著熱氣,氣 氛雖安靜,卻不再壓抑。 那是一種剛說完重要話語後留下的安定。 「媽,你們……聊得還好嗎?」 阿珠抬頭,笑了一下:「嗯,挺好的。你士官長人不錯。」 小維一愣,臉上壓了許久的緊張終於鬆了下來。 — 三人圍坐吃點心,氣氛少見地自然。 阿珠開始聊社區鄰居的八卦,還提到某位阿姨的女兒要結婚了。 「就我之前說要介紹給你認識的那個阿梅啊~」她眨眼。 「蛤?她不是說還不急嗎?對象是誰?」 「她……要嫁給她養父,阿財。」 空氣停頓了一下。阿珠卻語氣平靜: 「雖然一開始大家覺得怪,但人家過得很自在。你說法律也沒禁止,再加上他們這些年一 起生活、照顧彼此……這樣也挺好。」 她望向小維: 「我不是特別支持什麼,我只是覺得——人活到這歲數,最重要的是一件事。」 「那就是,你快不快樂。」 她說這句話時,語氣平穩得近乎心酸。 — 那一刻,小維好像真的明白了什麼。 不是因為母親同意誰,而是她開始學會尊重幸福的樣子。 — 他看著坐在母親身旁那個不多話的男人。舉止得體、眼神裡有光——那不是年輕時的熱, 而是一種沉穩的願意。 — 幸福,不是過去沒有傷, 而是仍願意為現在努力的人,彼此看見。 第十七章:在你之後,幸福篇 「幸福不是某個瞬間的光芒,而是你每天醒來,知道對方還在的安穩。」 — 那天之後,小維的情緒似乎安靜了下來。 不是那種壓抑的沉默,而是一種真正放下後的平靜。他沒再提起德興,也沒刻意證明什麼 。就像某條線終於從心上輕輕鬆開,他不再回頭。 — 那週,軍區的氣氛變得異常溫柔。 他們正在準備退伍的行政作業,兩人坐在辦公室裡處理資料、對表、整理清冊。 陽光從百葉窗灑進來,在桌上畫出一道一道的光影。偶爾風輕輕吹進來,翻起一角報表。 「你的字怎麼還是這麼工整?」阿鎧忽然開口。 小維頭也沒抬,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以前寫不好會被罰重抄三遍,習慣了。」 阿鎧沒再說什麼,只是從抽屜裡拿出一杯剛泡的咖啡遞過去。 兩人靜靜對坐,聲音只有紙張與杯子的碰觸聲。那不是沉默,是一種剛剛好的靠近。 — 晚上回到寢室,其他人早已陸睡著,整排宿舍只剩他們兩人清醒著。 小維洗完澡出來,邊擦頭邊看著阿鎧埋頭看報告。他忽然笑了。 「欸,我剛才在想……如果我爸當年真的跟你走了,那我現在是不是得叫你『爸』啊?」 「你不覺得這樣很有梗嗎?我愛上的人,其實差點變成我繼父……」 阿鎧合上報表,站起身,抓起枕頭朝小維砸過去。 「哎呀欸欸——誤會啦士官長!我只是感性地思考命運的幽默!」 兩人很快扭作一團,枕頭飛舞、笑聲在空蕩的寢室裡迴盪。 那一夜,是他們從相識以來最放鬆、最毫無顧忌的時刻。 不是誰靠近誰,而是終於並肩。 — 打鬧結束後,小維趴在床沿,頭髮還濕著,氣喘吁吁地笑著看向他。 「你真的有點老派耶,居然還幫人吹頭髮。」 「你又不是人。你是亂動的小狗。」 「那你現在是在幫我吹毛嗎?」 「我是在幫你理性地冷卻發熱的腦袋。」 風機開啟的聲音中,小維乖乖坐著,讓阿鎧用溫熱的風吹過髮尾。他時不時轉動頭,假裝 在撒嬌,卻一次次被阿鎧按回原位。 「我只是想讓你安靜。」阿鎧用指節輕敲他腦袋。 小維笑著縮回去,卻心裡一陣柔軟——這樣的日常瑣碎,是他曾經夢過很久的未來。 — 吹完頭髮,兩人又一起刷牙洗臉,像一對老夫老妻。之後鑽進棉被,各自側躺,身體自然 地貼近。 房裡只剩彼此的氣息與寧靜。 — 「說真的……你那時候真的有喜歡過我爸嗎?」小維忽然問。 阿鎧沉默了幾秒。 「可能吧。也可能只是那時候,我們都太寂寞了。」 「那你會不會覺得……我只是某種延續?」 阿鎧轉頭看著他,語氣一如既往地低穩。 「不會。」 「因為你會戳我、鬧我、挑釁我。你是個活生生的麻煩。」 「可是我甘願養這隻麻煩一輩子。」 這句話落下時,沒有大起大落的配樂,也沒有催淚的背景。 但就是一種踏實感。 像你知道:這個人,明天醒來還會在你身邊。 — 小維把頭埋進棉被裡,悶悶地笑了。 「好啦好啦,老爸,快睡覺啦。」 — 夜深。 阿鎧先睡著了,呼吸綿長平穩。 小維轉身面對他,借著微弱的走廊燈光,看著他的臉。那些歲月在他眉宇留下的痕跡,在 此刻全都柔和下來。 他伸手輕輕握住對方的手指,指節有些粗糙,但溫熱。 這一夜,沒有深刻的誓言,沒有承諾的文字。 只有彼此的氣息、輕鬆的笑語,和一張不大的床——但剛好容得下他們的幸福。 — 這樣,就夠了。 第十八章:在你之後,永恆篇 「幸福不是一場大戲,而是一段能夠安心寫下的日常。」 — 他夢見未來。 夢裡的光線溫柔,空氣靜好。 有一間老屋,陽光從窗縫灑下,穿過玻璃灑在木地板上,灑在幾盆已經陪伴他們十幾年的 植物上。 書櫃滿了,照片框歪歪斜斜,角落還堆著沒來得及整理的舊衣物。 他坐在桌前寫字,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與低咕咕的抱怨: 「你又寫,眼睛會壞掉。」 他轉頭,是阿鎧,鬍渣沒刮,老花眼鏡推上額頭,手裡提著一袋剛買回來的水果。 「你還是這樣碎念。」 「那你還是這樣不聽。」 他們笑了一下,眼角的皺紋都笑開了。 夢裡沒有誓言,只有日復一日的生活感——但他知道,那就是永恆的模樣。 — 窗外陽光安靜地灑進窗邊,灑在幾盆被照得微熱的小植物上。 這是他們搬進來的第67天。 一個月前,小維正式退伍。阿鎧也褪下軍服,兩人正式開始了同一屋簷下的生活。 這不是什麼童話故事。 — 房間不大,走廊擺著兩雙沾泥的球鞋。 陽台不通風,每次曬衣服都得斜吊著角度。 冰箱偶爾自動跳電,熱水器要排隊等鄰居用完,然後輪到他們時水才開始溫。 他們一起罵電力公司,也一起搶快煮麵。 — 餐桌不大,但夠兩人面對面吃飯。 鍋子是母親送的、湯勺是從營區帶回來的贈品,還有一只他們一起挑的平底鍋,因為阿鎧 想試著做法式吐司卻從沒成功過。 偶爾晚餐太忙,他們就直接在地板鋪報紙吃外帶滷味。 — 冰箱門貼滿便利貼,記著食材過期日與搞笑的塗鴉備忘: 「香蕉已黑,不准再放!」 「喝掉我(牛奶)否則晚上你拉肚子」 「蛋還剩三顆,下一餐煮你」 — 浴室有兩組牙刷,一直買錯顏色的牙膏; 浴巾總是不小心換錯彼此的;洗衣機裡的襪子總是一黑一白地配成對。 — 他們訂了每週三為「抱怨日」,那天誰都不能嫌對方負面,只能當樹洞。 每月月初,他們會一起列下這個月要完成的小目標,例如「幫植物換土」、「每週做一次 晚餐」、「不要忘記彼此的過敏原」。 — 偶爾吵架的時候,他們有規定不能用手機冷戰超過一小時。誰先傳第一句貼圖,就自動獲 得一張「免洗碗卡」。 — 有時小維會熬夜讀書,阿鎧就會假裝不小心走進來咳兩聲,然後默默把熱茶放下。 也有時是阿鎧坐在客廳看老戰爭紀錄片,小維從房裡跑出來嫌吵,卻最後坐下來一起看, 還問一堆問題。 — 他們養了一盆植物,叫作「小慢」。 因為它長得特別慢,甚至兩週不見長一公分。 但他們不急。 他們說:「它想長的時候,自然會長。」 — 那天,小維一邊寫著研究所報名資料,一邊咬筆發呆。 「欸,阿鎧……你說,如果我們哪天老了,會變什麼樣?」 阿鎧一邊削蘋果一邊回答: 「我禿頭,你失智。」 「喂!」 「但你失智沒關係,因為我記得你就好。」 小維忽然安靜。 「你會記住我很久嗎?」 阿鎧沒說話,只轉過身,走過來把削好的蘋果片遞到他嘴邊。 「會。因為你是我一生唯一認真準備過的未來。」 — 這不是結婚誓詞,卻比誓詞更讓人想哭。 他們沒有婚紗,沒有戒指,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儀式。 但他們有彼此名字的 Wi-Fi、有彼此鞋子的並排、有洗衣機裡兩雙襪子的習慣混搭。 他們有一個小櫃子,一起決定每週補哪種食材; 有一盞床頭燈,會在對方睡前自動熄掉。 有一張小白板,記著: 「每週四垃圾車:記得倒垃圾!」 「禮拜天:小維出門、阿鎧煮飯(別煮失敗)」 — 那年冬天,小維感冒發燒,半夜咳得喘不過氣。 阿鎧披著外套跑去便利商店買退燒藥、鹽水雞和一瓶熱可可,還回來幫他擦背、換濕毛巾 ,一夜沒闔眼。 後來小維退燒時,迷迷糊糊握著他的手說: 「你這樣……要跟我養老了喔。」 阿鎧回:「我不是早就在做了嗎?」 — 「以後呢?」 「以後就是現在,無限延伸。」 — 這不是誰的替代,也不是誰的救贖。 這是兩個人,經歷過世界的風暴之後,願意坐下來、一起過日子的決定。 他們不再問彼此愛不愛。 他們只確認: 明天早上,你還會在我旁邊。就好。 — 幸福,不是名字被寫在哪裡。 是有人,在平凡的午後,仍願意握住你的手。 【完】 第十九章(後記):在你之後,光之章 「死別不是真的終點,遺忘才是。若你還記得我,那我便未曾離開。」 — 那一夜,風很輕,像是一個世界在呼吸的聲音。 阿鎧躺在營區的簡易床鋪上,夢與醒的邊界模糊成一層薄紗。他知道自己在夢裡,卻沒有 驚慌。這個夢,來得太久,也來得太剛好。 夢裡,二二八公園的柳樹如昔,湖水如昔,而那個人——阿文,也如昔。 他仍舊穿著淺灰襯衫與卡其長褲,站在那座熟悉的石椅旁,像這些年從未離開。臉上沒有 埋怨,只有微笑,像那年黃昏的第一句「你好」。 「你老了不少欸。」阿文笑著,推了推他的肩。 「你也沒變。」阿鎧回應,聲音卻微微哽住。 他本以為這場夢會淚流滿面,會質問、會懺悔、會重演那場未竟的離別。但阿文只是坐下 ,拍拍他旁邊的位置:「坐啊,我們好久沒一起坐了。」 他照做了。兩人肩並著肩,像當年。 「你收到了那封信吧?」阿文問。 「嗯……晚了很多年才看。」阿鎧低聲說。 「不打緊。我本來就沒指望你馬上打開。我知道你需要時間。」阿文轉過頭來,眼神像夜 裡的一盞燈,不刺眼,但照得深遠。 「你恨過我嗎?」阿鎧問了那句卡在心裡十幾年的話。 「沒有。真的沒有。」阿文語氣溫柔得像月光,「我不怪你。那時你還是孩子,是我大人 沒保護好自己。」 「是我沒保護你……」阿鎧終於開口,眼眶泛紅。 「阿鎧,你知道嗎?那不是你的責任。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願意靠近你,就願意承擔靠 近的代價。」 他頓了頓,輕聲補了一句:「我們都不是壞人,我們只是那個時代裡,試圖相愛的人。」 阿鎧低下頭,不再說話。湖面靜得像時光停止的水面,風過的聲音都是記憶的回音。 「但你後來……活得很好。」阿文看著他,語氣裡全是驕傲與欣慰,「你變成了一個會守 護別人的人,而不是逃跑的人。」 「我一直記得你說過的話。『你還年輕,不用馬上決定要喜歡誰。』那句話我一直放在心 裡。」阿鎧喃喃。 「那時我說的是你,也是在說我自己。」阿文笑了。 「所以這次,當你選擇不再錯過小維,我真的很開心。」 聽到小維的名字,阿鎧一震:「你知道他是……?」 「我的孩子。我知道。」阿文點點頭,眼裡浮起深深的溫柔。 「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對吧?從第一眼看見他,你就知道他和我有關。」 「他的眉頭皺起來的時候,跟你一模一樣。」阿鎧語氣發顫,「但我一直不敢相信……太 不可能了……」 「世上有些緣分,不需要血緣證明。也許命運真的捉弄人,讓我們彼此錯過,又彼此重逢 。這一次,是你守住了他,而不是錯過。」阿文望著天邊慢慢亮起的微光。 「他……願意跟我一起走下去。他說他願意。」阿鎧說著,聲音輕得像怕驚擾這場夢。 阿文沒有驚訝。他只是輕輕拍了拍阿鎧的手背:「他很勇敢。這世界很壞,有時候會讓人 懷疑愛本身是不是錯的。但他還是選擇了你,選擇了愛你。」 「而你,也終於學會了——怎麼去接住一顆心,而不是讓它掉落。」 阿鎧輕輕點頭,眼角的淚終於滑落。 「這次,我會牽住他的手,不會放了。」他哽咽道。 「很好。」阿文點頭,語氣像是在肯定他一個遲來的承諾。 「那你呢?」阿鎧問,「你呢?你會走去哪裡?」 「我啊……我會走進光裡。真正的那一種。」阿文輕笑,「但我會回來,有需要的時候。 只要你還記得我,我就還在你心裡。」 「那你還會再夢見我嗎?」阿鎧低聲問。 「不一定。這應該是最後一場夢了。」阿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襯衫。 「但不會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只要你還相信愛,那我們就在同一條光的路上。」 — 阿文朝他揮揮手,像是當年那些沒有來得及說出口的再見,都藏進這個輕柔的揮別裡。 湖面泛起晨曦,柳枝微動,像是夢的門緩緩關起。 — 阿鎧醒來時,淚濕了枕邊。他沒有起身,只靜靜望著窗外逐漸亮起的天色。 他知道,那個夢不只是夢。 那是阿文,終於放下他,也終於原諒他。 更是他,終於放下過去,選擇現在,走向未來。 — 有些人離開,是為了讓你學會守護下一個人。 而有些光,不會消失。它只是換了一個名字,留在你身邊。 第二十章:在你之後後記,瑤之篇 「有些愛不求佔有,只願成為一條安靜的河,流經你生命的每一道傷痕。」 — 婚禮是在深秋,天氣微涼,風穿過禮堂外的銀杏樹,帶起幾片金黃落葉。 德興穿著一襲剪裁合身的黑西裝,眼神沉靜,不再像少年時那樣衝動,而像經歷過人生裂 縫後,學會把情緒摺疊收納的男人。 身旁的新娘,是小瑤。 她穿著一件極簡款的白色禮服,笑容不艷不炫,卻穩穩站在他的左手邊,像一株經年等待 不語的樹,終於被陽光照進心裡。 — 沒有人知道,小瑤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德興。 可能是大學迎新活動時,他替她擋下一個醉醺醺的學長時;也可能是某個她失戀痛哭的夜 晚,他遞來熱水與毛巾時;或許,更早。 但她從來沒說過。 因為她知道,德興的眼神裡藏著另一個名字。 一個她不曾見過,卻從每個對話、每句沉默中慢慢拼湊出輪廓的人——陳政維。 — 她看見德興笑著接電話時眼角的柔光,也看見他在退伍後某一晚,站在窗前抽菸抽到天亮 ,眼神空洞得像遺失了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她知道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也知道自己永遠無法代替他。 但她還是選擇留下來。 不是因為她天真,而是因為她理解——愛不是競爭,不是奪得,而是陪伴,是一場長途旅 行中,願意走在旁邊的人。 — 他們後來工作、搬家、生活慢慢歸於平穩。 她學會不問他的過去,不問他是否曾偷偷去搜尋那個名字,不問他夢裡是否仍喊著另一個 人。她只問:「晚餐想吃什麼?」、「外套有沒有帶?」、「我今天買了你最愛的那款可 樂。」 他也從未再說過愛,或解釋過那段沉默的時期。他只是會在她生理痛時貼心地準備熱敷包 ,會在她加班時準時到公司樓下接她,會在週末無聲地掃地、煮粥,然後留下一張小便條 寫著:「別太累。」 — 這樣的日子,像靜靜流動的河,不洶湧,但穩定。 有一天,小瑤突然問:「你知道我喜歡你多久了嗎?」 德興一愣,放下手機:「你……不是因為時間到了才選擇跟我結婚的嗎?」 「才不是。」小瑤笑了,眼裡有一抹倔強,「是我等了你十年,你才終於肯回頭看我。」 「你一直在等……我?」 她點頭。 「我等你愛上別人、失戀、痛苦、麻木,然後……慢慢願意相信,身邊還有一個人不走。 」 「不管你喜歡的是男還是女,不管你會不會一輩子把我當家人而不是情人,不管我們將來 會不會有孩子。」 「我只是想說——我願意一直在。」 — 德興沒說話。 他只是第一次,在這麼多年以來,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沒有激情,沒有承諾,但那一刻,他的眼神裡有一種早已久違的溫柔。 — 婚禮當天,賓客簡單而溫馨。沒有大排場,只有熟人好友和家人,一起見證一段歲月磨出 來的陪伴與守候。 小瑤的婚紗不搶眼,卻無比合身,就像她為這場關係準備多年的心。 德興站在台上,望著她,忽然說了一句: 「我曾經以為,我再也不會被愛,也不值得愛。」 「是妳讓我知道,即使我無法回應得完美,即使我有傷、有過去,也有人會選擇留下來。 」 — 那天晚上,他們站在陽台上看著月亮升起。 小瑤靠在他肩上,問:「你有沒有什麼事,還想說,但沒說出口的?」 德興沉默了一會兒,說:「有,但……我覺得,我終於可以放下了。」 她沒有追問,只握緊他的手。 他輕輕補了一句:「如果有來生,我想早一點遇見你。早一點讓我知道,愛其實不一定要 像火一樣燒得那麼烈。它也可以像水,靜靜流,永遠都在。」 —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來過,是火,是風,是瞬間的驚雷。 而有些人,是水,是光,是你疲憊時,永遠在你身後的那個人。 — 而小瑤,就是那條靜靜的河。 她用一輩子的溫柔,守住了那個曾以為自己不值得被愛的人。 她不需要被愛得熱烈,只願意——一生,站在他身旁。 -- https://www.threads.com/@esoteric_verse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9.122.3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y/M.1747430202.A.855.html ※ 編輯: sopa1980 (36.229.122.3 臺灣), 05/17/2025 05:17:38
文章代碼(AID): #1e9wiwXL (gay)
文章代碼(AID): #1e9wiwXL (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