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1417
就在昨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我和兩位朋友(說是朋友,但我根本看不清楚這兩個人的長相。耳邊傳來的只有一個成熟
男子的聲音和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也許這是為了提醒我自己正在做夢吧)靠在一輛發財
車旁聊天。不久後,我和年輕的那位一起坐在發財車的後斗上,車子穿梭在青綠色田園之
間蜿蜒的小徑。吹著迎面而來的微風,倒也比悶在沒有冷氣的駕駛座裡痛快。
「喂,你們看。」
成熟男子的左手掛在駕駛座窗外,拍拍門板呼叫我們。
眼前佇立著的是一眼望過去看不見出口的隧道。不像都市或高速公路上那種有預算規劃過
的,裡頭沒有燈光,連一絲光亮都看不見。我們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有人車從對向
出來。
「要進去看看嗎?」
「嗯,反正是夢呀。」我喃喃地說。
車子於是駛入了這條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
接著鏡頭不知為什麼轉換了。我走在某間學校的一道長廊上,腦海裡浮現出「二年六班」
這四個字。也不知怎地,明明是陌生的環境,我竟然能像在逛後花園似地往「二年六班」
的位置前進。上樓梯的時候,與一位穿著長裙的女人擦肩而過。我仔細一看,竟是我在台
中工作的大伯母。既然她在這裡,就證明我確實還在做夢(畢竟她從事的工作和老師毫不
相干)。
「啊,是誠。」
走到二年六班的門口時,坐在最靠近門口的同學認出我。
該死。原來真的是這個時期。國中二年級──我自卑到了極點的一年。
發育期本來就來得早的女同學暫且不說,周圍的男同學也開始迅速成長,一個個都隨著時
間越長越高。好像只有我的時間還停留在國中一年級……甚至是國小六年級。這一年間,
我被安排的座位始終是最前面那排。
這年也正好是髮禁廢除前的最後一年,定期舉行的服儀檢查要求男生的平頭不能超過一定
的長度,這讓我的頭圓得像顆雞蛋。除此之外,我的臉上還有不少黑色素沉澱的印記,而
且突起來的那種,據醫生所說,連雷射都沒有辦法除掉,非得要開刀才行。
更別提我耳朵上掛著的這副慫到爆的圓框眼鏡了。
說起來,若光是這些元素加在一起,或許是不會讓人感到自卑的。這種感覺會在心裡發酵
,往往都是因為加入了旁人的反應。
例如,有些同學在和我面對面的時候,會伸出他的食指,對著我的臉默唸:「一、二、三
……」之後便開始竊笑。或是有些開始抽高的同學,會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用手從我們的
頭頂上方劃過去,藉此凸顯彼此身高的差距。
話雖如此,我在班上還算是人緣不錯。因為我面對這些冷嘲熱諷不太會生氣。我是說,我
當然會難過,但我不會表現出來。反而很認命地擔當班上的搞笑角色。常常在老師口誤的
時候接話,或者是在唸課文的時候搞怪,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國中二年級的某次換座位,芯被換到了我旁邊。她是班上數一數二漂亮的女生,個性活潑
討人喜歡,和另外兩位女同學是班上標誌性的小團體。即便當時的我尚未進入青春期,還
不懂得接收或發射求偶訊號,但每天和芯朝夕相處下來,倒也對她產生了一些好感。
大概是因為撇除掉外觀後,上述的那些人格還算是有些吸引力吧。芯似乎感覺到了我對她
的好感,於是向她的姊妹們提出一個建議。
「喂,誠。我跟你說。」
說話的是我班上某位跟芯的其中一位姊妹比較要好的男同學。我不是很想替他取名,但後
續還會安排他出場,就稱他為「雄」吧。
「啊?」
「我聽說芯他們拿這次段考來打賭,只要芯的數學沒有考到九十分,她就要做你的女朋友
。」
這個消息彷彿是一隻來自深淵的手。在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抓住了我的腳踝,正將我本
來就所剩無幾的尊嚴往下拖。
拿這種事情來當賭注也就罷了,為什麼做我女朋友的條件是數學考試分數沒有達標呢?
如此一來……跟我交往,聽起來豈不是一種懲罰嗎?
「賭注的事情,我聽說了。」
那天晚上,我打開夏普的摺疊機,傳簡訊給芯。
「嗯?你想說什麼?」
沒過多久,芯回訊。
「我……不想當賭注。」
然後芯就再也沒回訊了。那天之後,即使我們依舊緊鄰而坐,卻沒有再講過任何一句話。
那次的段考結束後,馬上又到了換座位的日子,這次我們離得遠遠的。
車子開進隧道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盡頭絲毫沒有露出光亮的跡象。不知怎地,我逐漸感
受不到路面的顛簸。甚至不覺得自己「醒著」。
「啊……你是,誠?」
再次見到芯已經是十五年後的事了,地點在市區的一個酒吧。當時酒吧內正在轉播世界盃
足球賽。她和一群朋友準備離開時,湊巧和我對上眼。
「好久不見,芯。」
「喂,不等妳了哦?」
芯的朋友在門口呼喊著。
「我遇到老朋友了,你們先走吧,沒關係!」
芯向他們揮手打了個招呼,便在我的對面坐了下來。她的臉紅通通的,看起來已經喝了好
幾輪。
「畢業之後就沒再見過了吧?」
「是啊。但我有在社群網站上看過妳。」
我喝了一口剩下半杯的琴通寧。
「哎,既然有看到,為什麼不來留個言?」
我沒有回話,只是看著她,又喝了一口酒。
「話……話說回來,你變了好多啊!我差點就認不出你了呢。」
「確實。」
雖然很想詳述我的變化,但這並非這個段落該提及的事。總而言之,現在坐在這裡的我已
經不是當年那個尚未發育、滿臉印記、戴著圓框眼鏡並且頭又長得像顆雞蛋的小男生。坐
在對面的芯上下打量著我,眼神中帶著一點迷茫。
「妳好像喝了很多。」
「嗯……是呀。」
「怎麼回家?」
「我家就住附近。」
換做是以前,我肯定無法解讀她回答時露出的笑容是什麼意思。但隨著我交往的女性越來
越多,我也越來越能正確的接收某些訊號。比方說求偶,或者是求歡。
「還喝嗎?我請妳。」
「不了。」她把手伸直貼著桌面,再把臉頰靠到手上,「我等你喝完。」
分不清楚是誰先吻了誰,當我的醉意稍微退去的時候,芯已經一絲不掛,翹著臀部等著我
進入她的身體了。芯的體內很濕潤,下體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況下將我包覆得很緊實
,稍微不留神很可能就會直接射精。
「打……我……」
誰想得到當年那個拿我當懲罰的人現在正哀求我的羞辱?我越是打她,她叫得越是淫蕩,
過程中還不忘立起身來回頭向我索吻。我摸著她的胸部,在下體進出的同時撫弄她的陰蒂
,直到她全身無力地趴在床上,將臉埋進枕頭裡。
「我想射了。」
「射……裡面。」芯氣若游絲地回答。
「真的可以嗎?」
「可以……給我……都給我。」
我就這樣在芯的體內射精了。完事之後,芯去浴室將她的身體沖洗乾淨,我則是把衣物整
齊地穿上,躺在她的床上滑手機。與此同時,我已經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了。
「嗯?衣服穿得這麼快?」
芯只圍著一條浴巾就從浴室裡走回床上。身上的香氣和方才歡愉的景象結合在一起,不免
讓人再次起了生理反應。
「你,難道不想再來幾次?」芯用食指劃過我的胸間、腹部、一直到最敏感的地方,「它
還很有精神呢。」
「嗯……我是很想再來一次,而且跟妳做愛也很爽。」我搔了搔頭,此刻的我確實感到有
些困擾。但這種事情做一次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如果和她做第二次,我會覺得有點不公
平,「但我今天已經達標了。」
「達標?什麼意思?」
我拿著手機,點開和雄的訊息,擺在她的眼前。
「我好像看見芯。」
「欸?真假。」
「她喝得很醉的樣子。」
「那她有看到你嗎?」
「好像沒有。但我等等會坐到她看得見的位置。」
「哦,你想幹嘛?」
「打賭嗎?」
「賭什麼?」
「我上到她,請我喝酒。」
「那有什麼問題?」
「無套的話,兩杯。」
「內射,三杯。」
「成交。」
這是在和芯對到眼前的對話。
「準備請我喝三杯吧。」
這是剛才芯在浴室時,我傳給雄的訊息。
「你──」
芯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幾秒鐘前還掛在臉上的撫媚一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就要流
下的眼淚。我感覺到左臉頰傳來一陣衝擊,接踵而來的是一股幾乎將我的皮膚燒燙的溫度
。
「去死吧!」
車子開進隧道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不知道為什麼,總記得身邊曾經有一個孩子,現在卻
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說起來,這個隧道真的有出口嗎?好想起身探頭出去,但又沒有勇
氣。希望駕駛座的大叔已經能看到隧道盡頭的光。
鏡頭又切換了。我身處另一間陌生的教室裡,抬頭一看,黑板上寫著「大考倒數○○○天
」。本來應該在視線裡的某個東西不見了(雖然它本來就是會被大腦忽略的存在),頭上
不再感覺涼涼的,多了一層被包裹住的安全感。
「喂,誠!快換球鞋啊,發什麼呆啊。」
身邊傳來一位男同學的聲音。我低頭一看,腳上穿著的是完全沒看過的籃球鞋。再抬頭看
這位穿著運動服的男同學,赫然發現他是大了我將近十歲的表哥。這讓我意識到自己還在
做夢。
黑板上的倒數日期不到半年,也就是說,這大概是高中三年級的時期,差不多是我剛認識
潔的時候。
若說芯是當年班上數一數二的美女,潔當屬這整間高中的前三名。換做是升上高中前的我
,肯定會覺得她是高掛在夜空中的白月光。其實一直到高一的上學期為止,我和國中二年
六班時期的差別都只在長高了不少和頭髮長了一點。轉動世界線的巨大齒輪的是班上的某
位女同學(她和前面的男同學之後都不會再出現了,所以請原諒我不替他們取名字),在
我某天午休睡醒之後,和我說了一句:「其實你沒戴眼鏡的時候滿好看的」。
得虧她對我說了這句話,不然我可能還要折騰好一段時間才擺脫得掉把我的眼睛縮得像蟾
蜍的高度近視眼鏡。也是在同一時間,我開始學會照鏡子,有時還會嘗試用手指把臉上的
印記一一遮住,想像自己的臉上乾淨無暇的樣子。說起來還算幸運,我的臉上沒有冒出青
春期的痤瘡,所以我需要處理的就只是有勇氣開刀便能解決的幾個印記。
我向父母提出請求,他們大概也樂見我的改變,不在乎要花萬把來的金錢,立刻幫我配了
一副隱形眼鏡,並且在高一的寒假將我送進整形外科的手術房。雖說後續花了好長一段時
間復原,術後也留下了小小的疤痕,但至少也要貼近一點才看得明顯。而對原先不知道我
有印記的人來說,甚至有可能看不出來。
傷口癒合後,我正式改頭換面。儘管還無法擺脫這些年累積下來的自卑感,但好歹也是重
新建立自信的開始。
同一年的冬天,我認識了潔。始於一場意外。
那天是暑期輔導的第二節下課,在智慧型手機還未被開發的時期,小說和漫畫是學生寥寥
可數的消遣。我坐在窗邊靠後的位置(這時我的身高已經在班上排行前幾名了),用額頭
貼著桌子的姿勢看小說。這個姿勢一開始很舒服,但久了會痛,需要抬起頭來放鬆一下。
也就是在那個瞬間,我和本不應該出現在我們這個樓層的潔絲毫不差地對上視線(我們同
屆,但是教室在不同的樓層)。
對於一個青春期,特別是喜歡看故事的高中三年級學生來說,「命中注定」這四個字是很
輕易地會浮現在腦中的。在這之前,我只知道這個人的存在,完全沒有想要認識她的念頭
。但在那一瞬間,我知道神明對我們有所安排。
然而,念頭是有了,我卻缺乏一個契機。種子早早在我的心裡種下,卻始終得不到發芽的
養分。直至數月之後我才明白,冬天才是這棵緣份之株生長的季節。
那個年代部落格勢頭正旺,就算沒有實際使用,或多或少也會在網路上接觸到它。我正好
是辦了帳號卻沒有實際使用的那個人,潔則是相對活躍了很多,雖然沒有很頻繁的寫網誌
,照片卻沒少發過。
我不是很常看潔的部落格……我是說,我會看,但我不會每天看。這會讓我感覺自己像極
了變態。總之就是某一天,我點開了她的部落格,發現她寫了關於某一本小說的心得文,
而我也正好看完那部小說,對她網誌裡的描述心有戚戚焉。
「我覺得──這句話真是太經典了。」我知道這是屬於我的機會,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在下
方用悄悄話的方式留言(給不知道的人:悄悄話是只有部落格的主人才看得到留言帳號的
模式)。
接下來的幾天,我就真的是每天都會打開潔的部落格了。就我的觀察,潔應該不是一個重
度的網路使用者,或者是她被家裡限制使用電腦之類的。她會隨機在不同日子出現並且回
覆留言。儘管如此,我還是天天引頸期盼她的回應。
「是嗎?我反而覺得──才是讓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話。」
約莫一週後,我終於得到她的回覆。雖說與我的論點相撞,但我仍然興奮到不行。
那次之後,我們零星地討論了很多這部故事的內容。潔的回覆時間還是很不一定,有時候
只要一天,久的時候就需要一週。就這麼過了一個月,我認為我們算是認識了彼此。我猶
豫再三,甚至拿了兩顆硬幣擲笅,等得到聖笅之後,才留言要了她的聯絡方式。
出乎意料的是,潔很快地回覆了她的通訊軟體帳號。送出好友邀請的那個晚上,我甚至興
奮得睡不著覺。
潔在週末的時候上線,並且答應了我的好友邀請。我們終於能很即時的聊天。我一開始問
她:「妳知道我是誰嗎?」,說真的,我完全不認為她會知道(雖然我的部落格封面和通
訊軟體都有放自己的照片),但她竟然能馬上回答:「是○○系的誠,對嗎?」,這讓我
非常驚訝。
後來,我們從原先討論的那個故事跳到了另一個故事。彼此著眼的點依然不盡相同,但至
少都有一致的評價。這樣的相處模式持續了一段時間後,我們的關係迎來了更巨大的突破
。
「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可以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嗎?」
這是我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潔竟然主動和我要了電話號碼。我把數字傳送出去後,手機
在幾分鐘後響了起來。
我的心跳好快、好快。連按下通話鍵的手都在顫抖。
「……喂?」是我先出聲的。
「嗨。」潔的聲音聽起來從從容容,游刃有餘。
「什麼事情?」
「就是呢。」
潔在說話的同時,通訊軟體上顯示她正在輸入訊息。幾秒過後,她發來了一條連結。我點
開一看,是某個出版社的徵文比賽。
「我想參加這個。」
「咦?」我大吃一驚(雖然很想用匆匆忙忙,連滾帶爬來形容,但不太合適),「妳會寫
作?」
「不像嗎?」
潔的語氣帶著一點質問。
「不,只是……」我頓時語塞,「有點太厲害了。」
「才不。厲害的人多得是。」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參加比賽。」
「其實我覺得你也可以試試看。」
「欸?我嗎?」
「故事看多的人,通常也會有點天馬行空。」
「那妳寫出來了嗎?」
「還沒寫完。」潔的語氣有點苦惱,「暫時沒有靈感。所以才打電話找你聊天。」
「跟我聊天就會有靈感嗎?」
「很多時候,」潔停頓了一下,「我都是和你聊完天之後才有靈感的。」
咚咚、咚咚。
心跳的聲音快要把我的耳膜炸穿了。
「所以我在想──如果你也加入的話,說不定更能激勵我。」
「我嗎──」
我還處在一陣衝擊中,無法思考。雖然看了很多小說,但我壓根沒有動過創作的念頭。突
然要我寫一個故事出來,未免有些為難。不過,如果是為了潔,我想我願意嘗試看看。
「好。我試試。」
那天之後,我就在各個小說之間摸索。怎樣能架構出一個劇情、怎樣描寫一個人物、怎樣
的句子能讓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起、承、轉、合。
「覺得怎麼樣?」潔一打來,劈頭就問。
決定參賽之後,我們之間變得有點像是定期聯絡。雖然潔很早就開始寫故事了,但我後來
居上,幾乎和她同一時間完成作品。在確認雙方都寫完了之後,我們交換了彼此的作品。
只是。
「不行啊……」我靠著椅背,長嘆一口氣,「完全比不上妳。」
「不見得啊?」
這是我們對「一部作品」第一次產生評價上的衝突。我完全沒料想到是在如此情況下發生
。
「我覺得你在伏筆這點上處理得比我好。」潔說。
「但妳的劇情架構相對來說完整很多。」
「喂,你有自信一點好不好?」
「我──」
「我不管喔。再過兩週就是截稿日了,你最好在那天之前乖乖交件。」說完,潔就把電話
掛掉了。
那個時候,潔對我來說就是全世界。有了她的肯定,我應該連天塌下來也撐得住才對。但
是,多年累積下來的自卑感,卻在我們的作品擺在一起之後開始作祟。
我的作品真的夠好嗎?萬一潔的作品得獎了,而我的卻落選了,她會瞧不起我嗎?到那個
時候,我還有臉繼續喜歡她嗎?
只要不要讓它有結果,我就能繼續若無其事地喜歡潔──這個念頭充斥在我的腦海中。而
後,就這麼過了一週、兩週。我並沒有聽潔的話,把該送出的稿子送出去。
「你有好好送件吧?」
「嗯,有啊。」
我在電話的這頭搔搔臉。
「在最後關頭送出去了。」
「那就好。再來就等結果出爐囉。」潔的聲音很輕快,「如果我們都得獎了,就去看場電
影吧。」
這是我們彼此的第一個邀約。說起來,我們的關係有點奇怪。要說是朋友,我們在學校裡
碰面的時候,幾乎只有點頭和對方打招呼。但若只是點頭之交,又顯得太過親密。我想,
我們大概比較接近「網友」之類的存在。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準備好和這位網友見面。
或者,有沒有資格和這位網友見面。
「那如果只有妳得獎呢?」
「那我請你看電影。」
「那如果。」
我自始至終都在心虛。
「我得獎了呢?」
「那當然是你請我看電影啊!」
隨著大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徵文比賽得獎者的公佈日也隨之而來。兩者相差了整整一週。
大考是晚了一週的那個。
徵文比賽結果公佈的前一天,我特地去廟裡拜拜。照理來說,這個時候應該是要祈求大考
順利,但我卻是請神明保佑潔的作品能夠上榜。
最後,潔的作品並沒有出現在得獎者的名單上。而我更是理所當然地沒有出現。
「哎呀。真的好可惜!我就算了,但我還以為你的作品至少能得獎!」
潔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沒有氣餒。
「這樣電影就泡湯啦。我們真是無緣的網友耶。」
「啊。」
我心頭一震。
「原來妳也覺得我們像網友啊。」
「對啊!誰叫你在學校裡都不跟我說話。」
「我也在等妳開口啊!」
我興奮極了。原本以為潔是想裝做不認識我,原來根本不是那回事。
「好啦好啦!沒關係。反正還有下次徵文比賽啊。」
然而,相反的情緒來得好快,好快。
「……潔。」
不要。
不要說。
「嗯?」
「妳……」
我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
「真的……認為我的作品比妳好嗎?」
「──」
潔沒有馬上回應。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你其實沒有投稿,對嗎?」
「……」
我吐了一口好長的氣。
「對。」
電話那頭再也沒有傳來潔的聲音了。在我說出「對」的那一秒,她便掛斷電話了。
車子開進隧道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駕駛座完全沒有動靜。如果大叔已經看到出口的話,
應該會像看到這條隧道的時候一樣,拍拍駕駛座的門,告訴我們終於走到盡頭了吧。車子
的引擎聲響得好規律,不知不覺,我的眼皮變得好重。但是,說到底,我真的會「睡著」
嗎?
「喂,你們記得○○科的那個潔嗎?」
同學會上,有個當年和潔關係還不錯的同班同學開口提到她的名字。當年我們很有默契地
沒有告訴任何人我們彼此認識,所以就算是她,也不知道潔曾經和我有很密切的關係。
「記得!長得很漂亮的那個!」另一個同學附和道。
「她大學畢業之後去了日本,最近得到日本的文學大賞喔!」
「欸──」
全場一片嘩然。
腦筋一片空白。
我本來就覺得自己在這場同學會裡很突兀。其他同學各個都成家立業,好不容易才排得出
時間來聚會,而我則是閒得像是怕等不到人來邀約我似的。這一陣子甚至連工作都沒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聚會上喝了點酒的關係,我打開社群網站,找到了潔的個人頁面。我
們沒有彼此的好友,我傳過去的訊息應該會顯示成陌生訊息。我藉著醉意和「反正她不知
道會不會看到」的這個念頭,傳了一句「恭喜妳得獎了」這句話給她。
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有在關注她,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拿到文學獎了。第一次在書店看到
潔的筆名時,我嚇了一跳。然而,除了打從心底替她感到高興之外,有另一股情緒油然而
生。
那通電話之後,潔再也沒有出現了。我的意思是,並不是我沒有再見到她,而是她再也沒
有上線或是打電話給我了。
一週後的大考,我考得亂七八糟。本來的落點預估至少會在知名的幾所大學,最後卻只考
上了連名字怎麼寫都不知道的學校。說起來,我的人生似乎就是在那時候變得截然不同的
。
然後,當我回過神來時,各大書店已經擺滿了潔的作品。她走的不只不是單一路線,跨度
還非常大。從純粹的愛情,到錯綜複雜的推理小說,她都駕馭得十分得當,就像是天生要
吃這口飯似的。
然而,這樣出色亮眼的潔,當初對我的故事給出的評價卻是在她之上。
我經常會想,如果那時候我聽她的話,鼓起勇氣送出自己的作品的話……我的人生,是否
會和現在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幾個月後,在我讀完她剛出版的小說,也就是得了日本文學大賞的那部作品,我的手機跳
出了通知。
「謝謝。我這個月底會回台灣,我們見個面吧。」
我們約在以前就讀的高中門口。那天下著毛毛細雨,直到她收起傘,打開我的車門之前,
我都無法相信自己能再見到她。
「嗨。」
潔臉上的笑容一點也不尷尬。我曾經在一些報導上看過她的照片,那股笑容很明顯地和她
發在社交網站上的私人照片不太一樣。而此刻她的笑容更傾向於後者。
「呃。嗨。」
相較之下,我的心裡就充滿著彆扭。
「你知道嗎?我得獎了噢。」
「嗯。我知道。」我點點頭,「那部作品我有看。非常精彩。」
「那不是重點啦。」
「啊?不然是什麼?」
「重點是我今天要請你看電影啊。」
那天的電影演了什麼,又或者好不好看,都已經無所謂了。在我把車開到她家門口,即將
要和她道別時,她握住我的手。
「我明天就會回日本了。」
「嗯。」
「你不想做點什麼嗎?」
潔的身體很香。就算淋過了雨,也掩蓋不了她那股彷彿與生俱來的魅力。我們一起進浴室
沖澡,在蓮蓬頭還掛在牆上的時候,她的唇已經貼了上來。我伸手撫摸她的胸部、揉捏她
的屁股,再摸到她的私處,才發現她已經非常濕潤。在我還沒意識過來時,她已俯下身來
為我口交。
這個畫面,在我們依然是「網友」的那段期間,我幻想過無數次。在浴室裡的十幾分鐘,
我們已經做了一次。沖完澡後,我將她抱到床上,溫柔地替她吹乾頭髮。後來我們相互擁
抱,接著是一陣愛撫和親吻。我的臉湊近她的下體時,她發出了一陣悶哼。雖說她一直是
強勢的那一方,在床上卻顯得非常嬌羞。我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她身體的每一處角落,深怕
粗魯的自己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我,真的可以嗎?」
事到如今,我仍在退縮。
「剛剛不是已經做過一次了嗎?」
「但是……」
「進來。」
潔捧起我的臉,在彼此的舌頭交會的同時,我也進入了她的身體。雖然日子過得萎靡不振
,但我一直在和不同的女生做愛。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和芯的那場性愛一樣,只有生理上
得到滿足。但此刻我的每一次進出,都像是彼此的靈魂正產生激烈的碰撞。
幾次的激情之後,窗外的雨停了。我和潔全身赤裸地躲在棉被裡,她靠在我的胸膛上,我
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好輕、好輕。過了一會兒後,她發出了非常細微的鼾聲。我在這樣的聲
音中感到安穩,也跟著她慢慢地睡去。
「潔。」
在我們真正要道別的時候,我叫住她。
「嗯?」
「妳當時,很生氣嗎?」
我下意識地迴避說出「知道我沒有投稿的時候」。
「我覺得不是生氣。」
潔完全聽得懂我在說什麼。
「那是什麼?」
「我想,」潔的眼神好溫柔,「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當初我有勇氣投稿的話,現在的我們會不一樣嗎?」
「我不知道。」
潔搖了搖頭。
「但是,如果當初你有勇氣投稿的話,或許,我也會有勇氣向你表白。」
車子開出隧道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在看見隧道盡頭的光亮之前,我搖下車窗,拍拍車門
,告訴車後斗的兩位孩子我們終於通過這條隧道的時候,身後並沒有傳來任何回應。我想
大概是在黑暗的隧道裡待了太久,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吧。說起來他們真是勇敢,
竟然跟著一個陌生人一路開了這麼長的一段路。
這樣一想,我也覺得有點睏了。我在寬闊的道路上停下車子,陽光直射進入沒有空調的駕
駛座。我熱得用衣服搧風,過了一會兒後,睡意已經完全不見了。我打開車門,走下車。
「嗯?」
車子的後斗上,一個人也沒有。
正當我努力回想開進隧道前身邊究竟有沒有人時,有兩張熟悉的臉從我的腦海中閃過。
啊啊。
原來是你們啊。
此時此刻,我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
說起來,剛剛似乎沒有時間和你們好好說話呢。
但是,如果能和你們對話,我又能說些什麼呢?
──嗯,我想到了。
再見了。十四歲和十七歲的我。
「不要變成像我這樣的大人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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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20.129.128.217 (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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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Rellet (220.129.128.217 臺灣), 10/20/2025 03:5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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