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美如花 張小虹
貌美如花
【張小虹】
很怕再看香港導演關錦鵬的《胭脂扣》,大抵是因為出飾懦弱十二少的
張國榮,演癡情女鬼如花的梅艷芳,都已不在人世。電影成了影像的廢
墟,光的殘骸,音容宛在的淒切與森怖。
但還是清楚記得電影裡的幾個場景,如花女扮男裝唱廣東大戲,與十二
少眉目傳情,後十二少慨贈銅床,在妓院高樓垂落「如夢如幻月,若即
若離花」的對聯,當然還有兩人恩愛纏綿之際,男對女說的那一句「你
好淫」與影像畫面上梅艷芳的臉部特寫。
此處所謂「淫」者,非淫蕩非邪惡,當如賈寶玉為「天下第一淫人」般
解作多情蘊藉。但此場景真正有趣之處,不在於台詞的多義聯想,也不
在於演戲的假鳳虛凰(銀幕下張國榮的同性情慾),而在於梅艷芳的臉
部特寫所呈現的浮腫雙眼與厚實雙唇,被眾多評論家譏諷為風情有餘、
美貌不足。
「如花」怎可不貌美如花?即便是影后梅艷芳的萬種風情,也救贖不了
容貌上的不符完美標準。但美貌是什麼?女性主義喊了二十年的「美貌
神話」批判,究竟打開了甚麼另類美感的優游空間?台灣最近也出現了
一位「如花」,在電視綜藝節目的橋段裡演「醜女」。「醜女」叫「如
花」當然是極盡反諷之能事,而「如花」的出現,不是醜女行大運、醜
人出頭天的風水輪流轉,反倒是透過男性藝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嫌惡態度
,強化了既定的「美貌神話」。
香港電影裡的「如花」,雖不「貌美」卻是浪漫愛情的化身,台灣綜藝
節目裡的「如花」,雖被欺侮歧視,卻歪打正著地提醒了我們有關美與
醜的內在弔詭。如果美與醜不是二元對立,而是一體之兩面,那醜女如
花的內在矛盾,就正巧凸顯了對美的偏執,乃來自對醜的恐懼,文化中
對女人美貌的過度熱中,乃來自文化潛意識對女人身體醜惡的過度排斥。
這種好像有點腦筋急轉彎的思考邏輯,舉個例來說明就容易得多。佛洛
依德對希臘神話裡蛇髮女妖梅杜莎 (Medusa)的詮釋,就放在女妖被砍
下來的頭,正是女人下體的轉喻呈現,其恐怖猙獰的面孔,乃文化潛意
識裡對女人身體的嫌惡。簡單地說,下面的臉置換成上面的臉,蛇髮女
妖是原封不動的挪移,所以讓男人極度驚怖,而影視傳媒、時尚雜誌上
不斷特寫的美女面孔,則是反其道而行的否認機制,越是強調上面的臉
之美麗,越是迴避下面的臉之醜惡。
這樣推理的方式,徹底解構了美與醜的二元對立,不是美女站一邊、醜
女站一邊,彼此不同國,美與醜是一國兩制的上與下,美貌文化的反面
就是憎女文化。醜女「如花」就是蛇髮女妖梅杜莎,讓我們清楚知道每
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其實都是「如花」。
這也倒好,有了香港電影的如花與台灣綜藝節目的如花,以後所有貌美
如花的形容,都成了語帶雙關的提醒,美與醜的弔詭辯證。
【2004/03/09】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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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接受一個快樂的人生 就是我不快樂的原因.陳綺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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