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孽子的恥辱踐履

看板Feminism (女性主義)作者 (zs)時間21年前 (2003/04/30 18:22),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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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的恥辱踐履 【張小虹】 《孽子》起稿於七○年代、出書於八○年代、卻在九○年代的 台灣大放異彩。早期的批評重心,多集中於家庭人倫、父子關 係、青少年成長等主題或現代主義敘事與美學形式的探討,而 晚近的論述則開拓了同性情欲、性別越界與國族認同等複雜糾 葛的新面向。 《孽子》的文本豐富性,正在於可以在各種批評論述中持續翻 轉。「沒落貴族」的階級尊貴,可以翻轉成「市井小民」的俚 俗認同。「外來文學」的遺老孤臣,可以翻轉成在地「台灣性 」的現代化軌跡。這種種論述翻轉所直接涉及的,當然是各種 文學詮釋團體在不同的歷史輻軸點上,所展開的知識/權力部 署。 然而在這種種翻轉的過程裡,《孽子》中陰魂不散、如影隨形 的恥辱感,最令一心想要為《孽子》去污名的批評家或影像詮 釋者感到棘手(像公視新拍的《孽子》連續劇中,還是得把禿 頭老管理員置換成年輕浪漫的趙英)。過去的批評家把《孽子 》鎖在暗櫃裡不見天日,視而不見文本中流竄的同性情慾與性 交易,而現在的批評家則是在情慾解嚴、《孽子》出櫃的當下 ,對文本中同志身分認同的恥辱呈現,感到政治正確的焦慮。 我們可以用時代的差異,七○年代的封閉保守,對比於九○年 代隨著同志運動而來的神采風揚,一言以蔽(避)之嗎?我們 可以說這是同志社群內化了「恐同」異性戀社會價值的必然結 果嗎?還是我們必須將恥辱感單純歸屬在「性工作」而非「男 同志」的部分呢?如果沒有所謂一勞永逸的「出櫃」,那恥辱 感會不會成為這一波《孽子》同志情慾閱讀的新「暗櫃」呢? 在這裡我更想嘗試的,反倒是一探恥辱感與怪胎形構(queer for-mation)(包括同性情慾、性工作、輟學離家青少年等邊 緣位置)彼此之間緊密相連、反覆交織的過程。《孽子》一開 頭,就給了我們一則充滿恥辱的退學公告──「查本校夜間部 高三下丙班學生李青於本月三日晚十一時許在本校化學實驗室 內與實驗室管理員趙武勝發生猥褻行為為校警當場捕獲」,公 共空間(即使已放學)公然猥褻(即使無他人在場)的公諸於 市,讓私密性行為成為羞愧與恥辱的來源,也讓李青被滿頭花 髮,憤怒揮舞著舊日自衛槍的父親逐出家門。而小說中李青的 回憶,更讓這恥辱的原初場景變得有如死亡的鬼魅夢魘,只剩 下老管理員「殘禿得發了白的頭顱」,有如棺木的鐵釘鼕鼕地 在天靈蓋上敲打。 然而恥辱與情慾交織的原初場景,卻在《孽子》裡陰魂不散地 反覆出現,像傅衛在部隊裡被當場捕獲「跟他的下屬做出那般 可恥非人的禽獸行為」,而在軍法審判的前一天舉槍自盡,也 像傅老爺子當年在前線巡邏時當場捕獲擅離戰壕、在野地苟合 的老兵與新兵,就地槍決,也像有辱家門被放逐國外的龍子, 連父喪都不被允許參加。在《孽子》的父權家/國系統裡,子 之孝在於成大功立大業讓父親「露臉」,而不是讓父親「丟臉 」、「抬不起頭」。 因此《孽子》是無法「去污名」的,因為恥辱不是可以切割的 外在毒瘤,恥辱是植入身體、嵌入記憶的血肉模糊,恥辱無法 被淨化,恥辱只能被轉換與重構,成為創傷固置中變動的能量 。故《孽子》能做的反倒是「反污名」,不是正反分離對立式 的「反」,而是正反面相連交織、內翻外轉的「反」。沒有這 樣的「反污名」認知,我們如何能讀出《孽子》中情慾啟動模 式中越墮落越痛快(又痛又快)的「道德自虐」與「身體自殘 」。沒有這樣內翻外轉的閱讀方式,我們如何能了解《孽子》 中的敢曝/露淫/假仙美學(camp aesthetics),將規訓懲戒 的「警局審問」與恐同偷窺的「遊仙窟」報導,翻轉成怪胎嘉 年華的「人妖歌」。當青春鳥們將恥辱以最妖嬌美麗的方式披 掛上身時,我們看到的不只是「顛覆」(subversion),更是 恥辱踐履(shame performativity) 寫在臉上、刻在身上的 「次文本」(sub-version)。 對立式的「反污名」有療治恥辱創傷的功效,更有化悲憤為力 量的集體動員能量,不容小覷與忽視。但交織式的「反污名」 卻更為繁複幽微的怪胎情感結構,提供了更形貼切的觸動方式 ,值得我們繼續嘗試。而《孽子》正是這樣一本將恥辱由外翻 轉成內、由內曝呈於外的過程反覆操練的動人文本,《孽子》 讓「暗櫃」不再是視覺認識論主宰下的最後真實、最終祕密的 所在,《孽子》讓「暗櫃」成為臉部的表情、身體的姿態、說 話的聲調,更讓「出櫃」成為重複召喚、反覆踐履的情感結構 與結盟動力。 【2003/03/01 聯合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218.160.137.55
文章代碼(AID): #-hwFXSR (Feminis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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