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上〉】
那年臘月,大雪漫漫,掩去了悲秋的楓紅,城東外春時一片煙花芳
徑,乍然荒涼覆滿了皓靄白雪,時序寒冷,朔風嘯日,沁入肌骨凍得她
白皙的容顏透出微微的緋紅如燦爛開滿霜雪裡的梅枝。
◇
清晨,天未十分亮,她推開房門見院中一片闃黑的涼索,多日下的
積雪在眼底反射出一層薄薄的銀光。回身梳妝畫眉後,她披了件氈衣輕
步走到院中,微微顰起眉頭,想起今年芳華二十的暮色又將逝去了;明
春端月十五過後,就該下嫁到城中最有錢的富豪人家中,然後一輩子過
著金銀羅綾、蘭膏玉脂、駝峰瓊漿的奢華卻寂寞沒有自我的生活。
下嫁的對象是一個紈褲子弟,鎮日進出歌樓喝酒取樂的紈褲子弟。
那天對方來家中下聘時,她是見過他的。躲在珠簾後,她的心似糾結的
棉絮,扯不開的期待與喜悅,女子養在深閨裡等的就是嫁作人婦的那天
吧,而她就要等到那天了。丫鬟紫靈偷偷瞞著她的雙親告訴她城中最富
有的人家要來下聘的那刻時,她還羞怯地嬌嗔道:『去去去!那個不知
臊的浪小蹄子要妳來說這事兒,也不怕教人聽了恥笑是想嫁想瘋了!』
紫靈心知她的話意,訕笑著邊走開邊說:『明日午時聽說就來下聘,小
姐怕臊,要奴婢幫妳瞧瞧姑爺生的是扁是圓麼?』她跺跺腳,舉著纖纖
玉手作狀要打紫靈,無奈紫靈一溜煙跑了,剩下她在院中癡癡想著明日
及往後自己的命運。
隔日一晃眼已在她輾轉反側中來了,好容易捱到午時,她匆匆只喝
了一盅燕窩燉雪蓮子湯便悄步舉著牡丹紅繡鞋躲在通向正廳的廊門珠簾
下,她見到客位上坐著一位年輕的男子,想必就是想娶她的人了。那男
子雖有一副俊俏的容貌,身材也算魁偉,行為言語中卻儘是透著輕浮氣,
儼然是一個不可倚靠的浪蕩子。回頭紫靈伺候她沐浴時,問她:『小姐,
那人你可喜歡?』她輕輕嘆口氣,朱唇方啟,又無語地閤上。紫靈本是
她貼身的丫頭,自然知曉她的心事,於是安慰著她說:『小姐,明早我
隨夫人到觀音祠上香,幫妳打聽打聽!』她笑了笑,笑得好淒然。如若
嫁給那樣的一個男子,無疑必是白白葬送了自己如花的青春。
紫靈隨夫人上香回來,急急快步到她房裡來,第一件事便是倒茶喝,
她見著紫靈喘噓噓喝茶的模樣,笑著說:『瞧妳這小猴兒,仔細嗆著了。』
紫靈好半天才對她說:『要被賣了的人還淨說些風涼話,也不想辜負人
家對妳的一片丹心!』
紫靈說著今日隨夫人去上香,夫人無意透露出來的話。原來那富豪
是仗著有財勢,聽得城裡人人都誇她好,說她是城中第一美才女,才半
求半挾迫地上門求親,而那公子是酒色之徒,浪蕩登徒子,強搶豪奪酒
妓或者民女甚至欺凌弱小的事都幹過;她爹爹看著對方有錢,把女兒嫁
與他說不定還能攀得個關係,竟然毫不顧及她的幸福就把她下嫁給他了。
她聽完之後,俯臥在紅錦被裡哭泣,紫靈過來撫慰她,兩人抱起一起又
是一陣斷腸般的雨下。
然而,又能怎樣呢?她並沒有抵抗的能力,只好屈服。不久後,她
被逼著做針黹女紅,繡鴛鴦枕、鞋、銀絲金絲氅衣等等。她無言而默默
地流著淚縫製著那些要帶去的嫁妝,一直到臘月裡,雪紛紛下著,她的
淚都流乾了。
不知覺地她沉溺進對這些悲哀日子來的空乏的記憶,猛一驚,天已
透出金色的日光,院中白雪燦燦閃著炫目的光輝;照在隨風揚動的枯枝
上,一片蒼涼淒清的景況。
而風依舊冷瑟。
她決定,自己一個人到城東的郊外走走,偷偷地背著爹娘,出去走
走。
◇
下人們大清早都忙著煨熱爐火,準備早宴,或者打掃過多的積雪,
這日因著雪霽天晴的好氣候,管家老方正招呼著大小長工清理飛簷上的
雪漬及假山水岩石上雪花;她躡足如履薄冰的逃犯趁著管後門的碚湮去
小解跑了出去。
大街的人跡漸多了起來,這天且是城中小販聚集最多的日子。她行
步街道中,人人都朝著她瞧,她不禁怨起自己出水芙蓉一般的綽約風姿,
引得人人側目,生怕被熟識的人發現她逃出那個把她賣掉的家了,爹會
遣人追捕她。她加快腳步,來不及欣賞往昔她難得幾次到大街上看到的
風光:烙麥餅的香;賣貨郎放置胭脂水粉及各類平凡、對她來說卻好新
奇的雜貨的箱簣;東大街上成排的藥鋪、綾羅染坊、酒樓、和各種賣吃
食的小攤;清澈的陽川流經的白雲道觀旁邊的長亭橋滿植的柳樹、……。
一會兒,她已來到城東郊外,那片春來時節一片煙花如霧,碧綠似海,
聖上御筆親題名為『馬蹄香』的徑道。
歲暮隆冬裡,百花消蹤,馬蹄不香。灼灼的冬日灑下金色的溫煦在
一片白茫的雪徑上,參差的樹翠綠的葉全謝去了,秋時染紅城東的楓樹
林也早是枯枝蕭蕭,她變得多愁,彷彿自己如失依離鳥,無枝可棲。
她緩步走著,無思想的越來越走離城東,眼前景色一脈漠漠的索蕪。
天際斷斷續續開始飄落雪花點點,她打起隨身都帶著油紙傘,轉身回頭
向東城門走去,準備回到深鎖著她不為人知的愁思幽怨的宅第。
遠遠地,傳來馬蹄疾馳的濺濺脆響,她抬頭一看,來不及閃躲,執
傘的肩已被撞翻。
◇
『沒事吧?』馬上的人下來攙起她,柔聲問道。她定定赧紅著臉,
斜眼打量他,一身不羈的疏狂瀟灑,書卷氣的臉上隱隱是粗獷的俠情。
啊,她迅速躲開他的懷抱,他略蹙眉的神情烙進她的明眸。他長得真高
大呵。
她試著走幾步路,不慎跌了下去,虧他好靈巧的伸出臂膀一手扶住
才不致又摔倒,他皺皺眉頭,說:『真糟,腳踝扭傷了。』而城東方向
的路面上又忽地揚起雪塵,他沉穩的表情裡開始透著一絲焦急。看來他
正逃避著追捕,是名亡命的俠客。
『帶我走!!』她緊緊握著他的手哀求。
看著她眼底絕望而堅定的光芒,他二話不說拉她上馬,將她抱著,
策馬向天涯馳去。第一次她感覺,自己的心竟可以跳動得那麼急,冷冷
的冬季,在他懷中,恍若小陽春一樣的溫暖。她輕輕將頭貼近他胸襟,
他低下頭瞧了一眼懷中的她,將她擁得更緊了。
◇
不知奔馳了多久,天已泛出霞雲的紅光,更冷了。他才在一處竹林
旁的廢屋停馬。他先進去將久無人居的屋中略略打理了一下,脫下自己
的大衣鋪在地上,並出外拾了枯枝升了火,才抱著不能行動的她進屋休
息。他溫柔地看看她的腳踝,從懷中摸中一瓶藥水,開始推拿。一開始
輕輕地推揉,她不知覺疼,只是臉龐熱烘烘的不敢直視他。他越來越加
重力道,她痛得哭了出來,他還是不罷手,她想掙開,卻無奈他的力氣
好大。半晌,他停止推拿,說:『明天就應該沒事了。』然後逕自走了
出去。
她呆呆坐在他的大衣上,赭紅的火燄在破屋斑剝的牆壁上跳動著,
她感覺怕,怕他會不會把她丟在這裡,想起身去尋他,卻發現腳痛得不
能走路。
她側躺下來,嗅著他大衣的味道,想起了家。
◇
她的一家人都被富豪以逃婚的罪嫌告到官府,富豪買通了官吏,將
她的親人嚴刑逼拷至死,她的爹娘被處以斬首的極刑。
她叫了起來,他將她抱住,在他懷裡,她才驚醒:原來是夢。
他烤了一隻山雞,把多肉的部分都給了她;她又將雞腿分給了他,
他也不推辭,接過來就大口吃起,好瀟灑。她看著他的樣子,不禁笑了;
而他看她笑,也跟著笑了起來。
◇
夜更深也更冷了,他和她各執屋中一角臥著。
『喂!你睡了嗎?』她柔聲問。
『睡不著,好冷。』他的聲音微顫。
『為什麼你要逃?』話才出口,她後悔了。
『我殺了城裡最有財勢富豪的公子。平日他仗著有錢威嚇弱者我早
就想教訓他了,今日見他正強對一位姑娘幹不堪入目之事,舉劍一揮便
殺了他。』他說。
『啊,你指的是李公子?』
『嗯,是啊,如何?莫非妳是那位已和他定聘的姑娘?今天大街上
到處有人探問妳的消息,沒料想卻讓我遇見了。』
她流下了淚,見她久久不語,他起身觀視她,見她哭了,對她說:『
妳擔心你的家人會不會受到牽累?我明早進城去打探打探,別哭了。』
她覺得好感動,暗暗下了決心,若是家中平安就當作她在那個家已經死
了,她要將終身許給眼前這個柔情俠骨的男子。
◇
三更夜裡,又降下大雪,屋內燃著的火也散發的熱氣也敵不過從牆
隙中篩鑽進來的寒風,她因為穿的多,底下又鋪著他的大衣隔去了冰冷
的地氣,並不覺得太冷。而他卻凍得不得不起身活動筋骨以製造體熱阻
隔寒氣,她本來睡得極熟的,卻被他舞劍的叱吒聲吵醒,慧頡的她立時
明白了,報答的時機到了。
她起身走向他,他停下來問:『怎麼起來了?天冷,小心凍著了。』
她抱住他,感覺他的身體好冰,於是更貼緊他試圖溫熱他。她小小的身
軀教他不禁恣意憐惜,也伸出了手抱她。
他倏忽放開手,不願逾矩。
她將自己的衣服卸去,然後卸去他的,用自己的肌膚碰觸他的,兩
朵如火炙熱的靈魂在飄雪的寒冬中燃燒起來。他精實的身體進入了她,
她流出殷紅的痛,一種讓她感覺到自己存在的痛。
就這樣,他抱著她睡去,兩個人依偎著取暖。
◇
隔天,他進城去打聽她家的消息,並沒事,原來富豪因兒子被殺傷
心欲絕也無暇管那樁未完的婚事,她的爹並且趁機退了婚。
他回到破屋對她說明了,她高興地笑了,緊緊握著他的手。
他對她說:『走吧,我們到江南去,春天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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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wanted to get somewhere so badly
you had to lose yourself along the way
you change a name but that's okay...it's necessary
and what you leave behind you don't miss anyway
--gone-- U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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