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假性單身
第一章 最開始的我們
跟小靜的相識,其實是偶然中的再三巧合。
她是我高中同學的前女友,年紀比我小一歲。他們兩人那段時間感情很火熱,常常出雙入
對,有時候甚至會到我租的那間套房來「溫習功課」。那時我並不多問什麼,只是默默提
供空間,畢竟,我跟那位同學的關係也不單純。
他是我暗戀的人之一。那種青春期對某些人的迷戀,來得猛烈,走得靜默。那時候,我並
不完全知道那種情緒是什麼,只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他無意間碰到我的手會讓我整晚睡
不著。他在籃球場上揮汗奔跑,我在場邊幫他拿毛巾,心跳得像是在操場上狂奔。
我們經常一起補習、回家,有時候他累了會靠在我的肩上睡一會兒,那時候的我就像一塊
愚蠢又幸福的石頭,一動也不敢動,只怕驚醒了這片刻的美好。
那年夏天,我們一起在海邊夜宿,躺在沙灘上看著滿天星星。他說他喜歡小靜,那時我強
迫自己微笑,假裝不在意,心裡卻像有人用力刮過一層皮。
「她很聰明,也不會太黏人,我喜歡這種女生。」他說。
我只是點頭,然後轉過頭去望著夜色,任眼淚在黑暗中悄悄滑落,沒有聲音。
在那段歲月裡,我常常感到自己像生活在一個無聲的玻璃盒中。與人互動時,我可以表現
得一切正常,嬉笑怒罵,談天說地,但只有我知道,那層看不見的牆壁把我和整個世界隔
開了。
而小靜,可能也早早察覺了什麼。那年冬天,有一次我送她們回家,她突然靠在我耳邊說
:「你對他,是不是不只是朋友?」
我沉默了五秒,然後點點頭。
她沒有驚訝,只是輕輕笑了笑。
「沒事啦,我早就猜到了。你放心,我不是那麼小氣的人。」
我那時真的有點震驚。她用一種意想不到的包容,接住了我不敢說出口的秘密。那是我第
一次感受到「理解」這件事。
那個時代,對同性戀的態度不像現在這麼開放。每一次心動都伴隨著自我懷疑,每一次多
看一眼都像是一種禁忌的越界。社會的期待、家庭的傳統、朋友間無心的玩笑,彷彿時時
刻刻提醒著我:「你是異類。」
我曾經試著改變自己。逼自己去喜歡女生、去參加聯誼、去裝出一副「正常」的樣子。甚
至也有短暫和一位學姐交往過,但每次牽她的手,心裡總像缺了什麼。
而小靜的出現,像是一道光。她沒有排斥、沒有質疑,反而願意聽我說那些我從來不敢說
的心情。她聽我講我的害怕、我的掙扎、我的孤單,也給我最樸實的安慰。
「你不需要改變什麼,也不需要為了誰變得不像自己。」她說,「我們都是有點不一樣的
人,但這世界不是本來就多樣嗎?」
那時她還說了一句,我到現在都記得的話:「你不孤單,我會站在你這邊,哪怕只有我一
個人也沒關係。」
我聽完之後,鼻頭一酸。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走回家,走過操場、走過燈光昏黃的小巷,
心裡卻像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有人接住了我。
從那天開始,我們的關係反而拉近了。
她是第一個知道我圈內身份的人,也是在那之後,
我們經常聊天,講男人、講生活、講未來。
我們聊得很多,但從來沒有聊他。
她知道那是一塊不會癒合的傷,也從未強迫我去揭開。
我們一起經歷了彼此青春中最尷尬、最笨拙、最容易受傷的那些日子。她也會分享她的戀
愛煩惱,說那個男生怎樣不解風情,說她其實有時候也覺得愛情只是場表演。我們像彼此
的日記,寫下不敢對外人提及的部分。
後來她和我的同學分手了。過了一段時間,我們兩人的聯絡反而變得更頻繁。
她說我很好聊,沒壓力,沒目的。
我說她很直爽,不矯情,有趣。
我們沒有愛情,卻有了深厚的情誼。
那是一種很純粹的理解,就像兩個從邊緣走過來的人,在彼此身上看見了共鳴與慰藉。我
們不需要彼此愛上對方,也不需要任何世俗的定義,就能安心地在彼此面前卸下防備。
我們是彼此青春的一部分,帶著那些曖昧不明的時光,與那一點點難以訴說的心酸,走向
成年世界的入口。
第二章 等待
這些年來,看著她從一個為愛重考的女孩,進入公立名校,再換了幾個男朋友,最終在一
場世俗與責任交織的婚姻中結束學生時代。她嫁給了一個在某大型公司從事數位行銷的主
管,是在一次朋友聚會上認識的對象。對方不算浪漫,卻很務實。
她說:「當時我只是想要安穩,就選了他。」
她一直是那種在情感裡能夠果斷前行的人。不會拖泥帶水,也不太沉溺於理想化的愛情幻
想。或許,是因為她看過太多愛情中的破敗,也經歷過太多讓人失望的曖昧。所以當穩定
、體面、生活有規律的男人出現時,她便做出了理性而現實的選擇。
後來,她生了兒子,暫時離開了職場,全職帶小孩。她本以為會在柴米油鹽之中慢慢習慣
這樣的生活,甚至一度嘗試說服自己:「這樣就夠了。」
但現實遠比想像中枯燥得多。
丈夫的工作逐年繁忙,出差的天數逐漸超過了在家的時光。她一個人面對深夜哭鬧的孩子
、一個人做三餐、一個人處理長輩的期待與關心。一開始她還會報喜不報憂,但漸漸地,
那些日常的重擔讓她喘不過氣來。
我們不常見面,大多用通訊軟體聯絡,但那份熟悉的感覺始終沒變。她依舊會傳一些她兒
子的生活照給我看,有時候還會故意配上一句「今天這小鬼又讓我崩潰了」,我也會傳一
些我生活裡奇怪的段子給她解悶。
有時候,我們會說說近況。她會笑著說自己像個老媽子,整天穿著運動褲在家打掃、煮飯
、陪讀。她說她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年輕時也曾經為愛情哭得不能自已,也曾經站在大學校
門口期待一場不來的約會。
直到最近,她突然約我出來喝咖啡。見面的那天,她穿著簡單的長版針織衫,沒化妝,眼
底卻有一種說不清的疲倦。
她說:「我準備離婚了。」
她說得很平靜,像是已經經歷過數不清的掙扎與妥協。
「其實我可以體諒他工作很忙,到處出差跑來跑去的狀況。」她低頭攪拌著杯子裡的咖啡
,語氣像是早已演練過無數次的開場白。
「但連家裡的小孩狀況都不太過問,回到家倒頭就睡,久而久之真的不行。」
「小孩都是我在帶,我也很累啊。有時候公婆也會過問,但我真的沒辦法。」
「我們已經在協議離婚了,只差還在討論小孩子的問題。」
我看著她,內心感慨萬千。
她曾那麼堅定地說想要一個家庭,現在卻在溫吞的現實裡,被慢慢磨蝕成了無聲的獨行者
。
「我沒有不愛過他,真的。」她看著窗外說,「只是那份愛,像是種過期的保鮮食品,留
著只是自欺欺人。」
她的語氣很輕,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我說不出太多話,只能靜靜聽她說。
她笑著補了一句:「不過我可以說我現在是假性單身狀態喔。」
「假性單身嘛~就是雖然實際名義上還是已婚,但是快要變回單身狀態了。」她語氣輕鬆
,卻藏不住心底的酸楚。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帶著熟悉的調皮,卻多了一分滄桑。
「要不是你是對女人沒感覺的同性戀,我真的覺得你來當我老公還比較適合。」
我大笑,然後說:「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就沒辦法像現在這樣交談啦!我一定會被妳嫌到
死!」
她也笑了,笑得眼角的疲憊都淡了一些。
我們就這樣在咖啡館裡坐了很久。天色漸漸轉暗,路上的人來人往像是一場默劇,而我們
像兩個局外人,在彼此的沉默中找尋些許溫暖。
我忍不住問:「那接下來呢?你有想法嗎?」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只想先把日子過穩,把孩子照顧好。其他的,就慢慢來吧。」
我沒有追問。因為我知道,有些答案,她自己也還在找。
那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我們都在各自的人生裡過著某種形式的『假性單身』。
有些人是名義上的單身,心卻困在過往的關係裡;
有些人是法律上的婚姻,靈魂卻早已搬離。
我們都在學著如何一邊失去,一邊繼續活下去。
那天分別時,她輕輕抱了我一下。
「謝謝你一直都在。」她說。
我沒說話,只是拍了拍她的背。
因為我知道,這樣的擁抱,我們都等了很久。
第三章 交叉線
另一個人,是強哥。
我們在圈內的交友網站上認識,其實彼此早就互加好友好多年,只是都沒真正聊過。直到
某天晚上,我發了一則關於工作的抱怨文,他留言安慰,順勢聊了起來。
那天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外頭下著小雨,我窩在房間角落,一邊喝著冷掉的咖啡,一
邊敲下那些關於企劃拖延、客戶難搞的吐槽文。他回得不多,只有一句:「辛苦了,看到
你寫的感覺像看到我自己。」
就這麼一句話,卻像在某個昏暗的空間裡,忽然亮起一盞不刺眼的燈。
他比我大幾歲,是做數位行銷的,講話不多,但句句有理。初期聊天時我就感受到他的思
緒很穩,很多細節看得很清楚。他有一種不急不徐的節奏,像是什麼都經歷過了,習慣先
聽完再說出自己的看法。
他說他工作忙碌,所以對圈內的社交很少參與,也不太懂那些派對文化。我覺得反而舒服
,沒壓力。
我們聊天沒有特定主題,從AI趨勢聊到咖啡豆烘焙,再跳到政治新聞。有時候我會開些自
嘲式的玩笑,他也總能不動聲色地接住,回一句話讓我莞爾。
我們偶爾見面喝茶,說說工作、生活、政治。他的語調總是很平穩,連罵起政客來都不帶
髒字。有一次他說:「怒氣應該留給值得你痛恨的東西,像壞的設計流程,或是不講理的
預算表。」我忍不住笑出聲,原來這種冷幽默也是他的風格。
我曾經在昏黃的燈下,感受到他輕輕摟我肩膀的那幾秒,說不上是什麼情緒,但那份溫度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場在某間獨立書店辦的小型讀書會後,他主動說要送我回家。我們
在街角道別,風有點冷,他只是輕輕地靠近了一下,那個擁抱既短促又克制,但像是某種
未曾言說的訊號。
我們沒有進一步的關係,可能是他太謹慎,或是我太被動。這樣曖昧卻安穩的互動,也持
續了好一段時間。像一場在岸邊觀望的游泳賽,誰都沒有踏進水中,卻彼此都知道海平面
底下早有波動。
我開始期待他的訊息,也開始會在日常裡留一些話題,好讓我們有理由繼續聊下去。那是
一種輕柔的靠近,不激烈,卻無法忽視。
直到有一天,我在某個社群平台上看到一張照片,標題是「強哥的小寶貝」,照片裡是一
個可愛的小男孩。
我轉傳給他,打趣地說:「你兒子?蠻可愛的啊!」
他回我:「這我哥的兒子啦,有時候會幫忙照顧一下。」
我也沒多想,畢竟圈內人說法總是模糊。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想讓人碰觸的私人空間,我習
慣尊重,尤其對強哥這樣的低調性格,更不會隨便追問。
那天本該是平常的一次見面,小靜像往常一樣翻出手機,展示她兒子最近在幼兒園畫的塗
鴉。螢幕上那張孩子滿臉塗滿彩筆的笑臉,讓我突然愣住了。
那孩子的臉、眼神、甚至笑起來時嘴角微微偏右的弧度——和我幾週前在社群平台看到的
「強哥的小寶貝」幾乎一模一樣。
我一瞬間還以為是巧合。畢竟,很多小孩小時候長得像也不稀奇。但照片背景的沙發、牆
上的掛畫,甚至那件印有英文標語的小背心——我突然回想起,強哥也曾在訊息裡提過這
件事:「那小鬼最近最愛穿一件『Born to be loud』的背心,天天搶著穿。」
我開始拼湊那少得可憐的資訊。小靜說她的老公是獨子,沒有兄弟。
那一瞬間,我腦中所有線索自動排列起來。
後來她傳給我一張家庭合照,我在那張照片最右邊,看見了熟悉的臉孔。
是強哥。
他,就是小靜的「假性老公」。
我沒有說破。那一刻,我心裡的所有情緒翻騰不已。
那些我曾經疑惑過的空白、那些他總說「最近很忙」的時光、那些我們總擦肩而過的機會
,原來,背後都藏著一段我不曾被邀請參與的人生。
難怪他總是說忙,要陪家人吃飯。
難怪我們永遠只能維持一種近不近、遠不遠的距離。
原來,他也是一種「假性單身」。
第四章 體面
我站在咖啡廳門口,望著外頭逐漸暗下來的天空。
我們剛道別,小靜的背影隱入人群中,留下我一人站在原地,心裡像被什麼悄悄擱下了。
她剛才在座位上說她的規劃,說孩子未來她想怎麼照顧,說她可能會搬回娘家住一陣子。
我望著她說話時的神情,她依然是那個直爽的女孩,走過太多現實的波折,卻還保有最初
的真。
我沒說出我知道強哥的事。
說不出口。
不是因為怕她生氣,而是因為那瞬間,我心裡湧現一種奇異的矛盾感:一種想要保護她的
衝動,與一種不願面對自己被欺瞞的事實的逃避。
強哥沒有騙我,他從未明說任何承諾。可我卻在那些語焉不詳與模糊回應之間,默默地為
我們編織出一個可能的未來。如今那一切忽然坍塌,塵土還沒散去,我卻只能微笑點頭,
裝作什麼也沒發現。
我只說:「我真的希望你能找到一個懂得珍惜妳的人。」
她看著我,笑得有點酸:「或許我下次就要找女生試試看了。」
我也笑了,那笑容有點硬。
我們的命運,或許都藏在一場又一場無解的等待裡。
但至少,我們還能說話,還能互相理解。
這種連結,比婚姻、戀愛、甚至性,都來得更深、更真。
我走出咖啡廳時,太陽已經落下,只剩下一線晚霞在天邊緩緩褪色。我走得很慢,每一步
都像是在問自己:「那現在呢?」
強哥的臉不停地在我腦海中閃現。
他曾說過:「有些事情不能太快說破,要讓它自己有機會長大。」
那時我還以為他說的是關係的進展。
現在想來,也許他說的是謊言。
我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燈轉綠的那幾秒鐘裡,我腦中無數念頭輪番上演:我要對他質問嗎
?還是選擇沉默?我要告訴小靜嗎?還是繼續裝作無知?
我不知道。
只知道心裡很痛。
是一種沒有出口的痛。
像是你以為你手上捧著的是一顆熱騰騰的糖炒栗子,等著它溫暖你整個冬天,結果一剝開
,裡頭是空的,是冷的,是霉的。
我不想責怪任何人。
畢竟每個人都有他的立場與不得不。
但那種被當成「可以被延後解釋」的人,那種「不夠重要所以可以藏著掖著」的角色,讓
我感到深深的不甘。
從小到大,我早就習慣當旁觀者。習慣站在圈外微笑,習慣在派對的角落幫大家收拾善後
,習慣在愛裡扮演體諒的角色。但這一次,我不想再這麼體諒了。
不是我學不會體諒,而是我終於想問一句:那誰來體諒我?
我打開手機,滑到和強哥的對話紀錄。
還停留在幾天前,他說:「最近公司太忙,等我忙完,一定請你吃那家你說很想試的涼麵
。」
我突然有點想哭。
不是因為那碗涼麵,而是因為,我竟然曾經為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話,期待了三天。
我把手機放進口袋,深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我不能再讓自己困在這種「快要有什麼」的關係裡。
是時候往前走了。
可我也知道,自己還沒準備好。
所以,我選擇沉默。
不告訴他,不告訴她,也不告訴任何人。
我明白,有些真相,不說出口,才是最後一點體面。
我把這段發現,輕輕地藏進心裡最深的抽屜裡,蓋上布,關上門。
或許有一天,我會重新打開那個抽屜,用不同的心情看待它。
但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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謎樣的真相,在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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