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a for Us
如果由我來導「白大妹子」(司馬中原語)的〈Tea for Two〉,一
開場我打算讓大爹爹攙扶胖爹爹走進那幢醫院——六十年前他們一道
降生於彼,光天化日下大概也鬼影飄飄——他們會看著一列新生兒在
保溫箱裡緩緩搖動小手小腳,向難以逆料的在世諸劫打招呼;胖爹爹
半邊臉抽緊、半邊臉弛放,他們又一道念起風華燦爛的此世人。
〈Tea for Two〉讀到最後,「感動」的生理機轉還是在我相當自抑
的小說閱讀中,以鼻酸與眶潮之狀形於外——打久不曾如此了儘管,
就我自個兒對小說的一套意識形態來說,〈Tea for Two〉不怎麼符
應,可畢竟是則那麼「歡樂」的故事,靦腆的白大妹子總算放開了些
,放開了去寫「我族」(族人如此繁複多樣,以致只有在本篇的文脈
裡我敢這麼用)的諸般色相——而非《孽子》裡政治比較不正確的抑
鬱情慾——最重要的,去寫那場不斷變換面貌與形態的浩劫。
起初是在國內媒體瞥見那張巨大斑斕的被單,愛滋病友的衣物雜湊,
活的死的就都分享一片暖心的色塊,舉得高高,宛若凱旋。HBO版的
《美國天使》後來填實我對雷根時代的認識。艾爾.帕西諾飾演的羅
伊確有其人,帕西諾演來老練狠辣,一手維護保守意識形態另手拉攏
男寵。後來自己也染上HIV,通過特權拿到受管制的AZT,紐約街頭隨
時都要倒下一位拿不到藥、免疫系統被蠶食得面目全非的肉瘤鬼,羅
伊的冰櫃裡滿滿的都是他們續命唯一寄望。
在今日看來,這是一場記憶對抗遺忘的鬥爭。瘟疫蔓延之時的男同志
就算收入豐厚,若沒有政治門路,也只能以極懸殊的比例拿鈔票擠兌
很快見窘的餘日。同志社群的反動開啟了至少兩條進路,一是集體現
身拓展政治空間,二是組織公民團體,介入愛滋治療的各個環節。特
別在後者,公民團體贏得醫學社群的敬意,成功讓AZT提早上市,保
住了雙盲測驗中可能會犧牲掉的那一半病友(詳見Steven Epstein,
翻譯收於《科技渴望性別》)。〈Danny Boy〉和〈Tea for Two〉裡
頭,此般情狀是靜靜的背景,白先勇著墨多在台上演員的勇氣,即如
天譴臨輾,也要如實經受,至少我們不再被隨便一把天火打發,而是
可以分析對付的病毒。《聖經》證錄古早之雞姦者,白先勇同樣以書
寫牴住那個時代的記憶,他的激動低迴哀傷焦慮表現在從第三人稱奮
勇跳進第一人稱之中,倖存者與見證者,如是「我」聞;反映在那些
與他相似的角色之滄桑華麗,離散世間,戴上一副又一副他者的面具
。
二十餘年,HIV positive雖仍是當頭噩耗,人類好歹摸到了點底細,
我們卻不可掉以輕心。它如今在非洲等世界的邊陲地帶肆虐,在半邊
陲的台灣島上則是一道深深的社會分類的鴻溝——他們愛滋病患淫亂
放蕩自找的天譴活該——是亟欲被排泄的糞便——就有人拿他者的苦
難來妝點自身的高潔。
「我的確相信,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雲哥不再感到孤獨與寂寞。窗
外的陽光斜照在雲哥的空床上,我在床邊跪了下來,倚著床沿開始祈
禱,為雲哥、為他的Danny Boy,還有那些千千萬萬被這場瘟疫奪去
生命的亡魂唸誦一遍〈聖母經〉。」(〈Danny Boy〉,《紐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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